1、閣夜中的幾處“賓語” “補語”之辨一一兼說“夷 歌”-中學語文論文閣夜中的幾處“賓語” “補語”之辨一一兼說“夷歌”王俊鳴應該視為補語而誤讀為賓語的情況，在時下的各種詩詞選注本、詩詞“鑒賞 辭典”中屢見不鮮。且以杜甫的閣夜詩為例。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這首詩是大歷元年（766）冬杜甫寓居夔州西閣時所作。當時西川軍閥混戰， 連年不息；吐蕃也不斷侵襲蜀地。而杜甫的好友李白、嚴武、高適等都先后死去。 感時憶舊，他寫了這首詩，表現出異常沉重的心情。詩中有四處涉及是賓語還是補語的問題，對此，注家歧解

2、紛紜。“催短景”林庚、馮沅君主編中國歷代詩歌選注：“歲暮句：是說日月不停地 運轉，一天天很快地過去了。”一一“日月不停地運轉”，一年到頭都是如 此。這樣注釋，“催短景”三字基本沒有落實。韓兆琦唐詩選注集評注釋：“陰陽：指古人所說的構成天地宇宙的陰陽 二氣陰陽催短景，謂冬日本來就短，似乎又有一種什么造化的力量在催 著它急速度過，于是顯得更短了。”一一這樣講，顯然是把“短景”看作“催”的賓語，看作“催”的對象了。而所謂“陰陽二氣”該是永恒的存在， 非 要說“催”，四季無異，與“歲暮”沒有必然的聯系。諸葛山人編譯唐詩鑒賞辭典今譯：“一年殘盡時/日月匆匆/催短冬日夕夕朝朝。"一一“日月” “

3、催短” “夕夕朝朝”？這只能看作病句吧？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陶道恕文：“歲暮，指冬季；陰陽，指日月；短景，指冬天日短。一個催字，形象地說明夜長晝短，使人覺得光陰荏苒，歲序逼人。"一一“催”字有“歲月逼人”之意，這沒問題。但從句法關系上說，這一 “催”字是對什么而言？上列幾家，陶文是最為暢達的。需要說明的是，“催短景”是“催于短景”的省略；“陰陽催短景”，就是“陰陽被短景所催”。全句的意思是說：年終歲末之時，白天日短，一晃就是一天，時光仿佛被“催”著一般匆匆流轉，所以給 人以歲序逼人之感。韓兆琦唐詩選注集評注釋：“霽：原指雨后或雪后天晴，這里指輝光照射。霜雪霽寒宵即霜雪的寒光

4、照射著凄涼的寒夜。”一一把“霽”的詞義引申為“輝光照射”，從而把“霽寒宵”三個字解釋為動賓結構。“霽”是說“天晴”，轉移到“霜雪光照”上去，未免牽強；且“催短景”三字既不能看作動賓關系，從對句的格局說，“霽寒宵”三字也就不能解釋為動賓關系。諸葛山人編譯唐詩鑒賞辭典注釋：霽寒宵：雨雪初晴的寒夜。”今譯（句）：“天涯淪落的我/不眠在西閣/霜雪初晴的寒宵"_一這是把“霽寒宵”三字看作偏正短語，而譯文卻把“我”作為全句的主語， 這離原句略嫌遠了一點。其實，本詩的首聯是對起，“霽寒宵”與“催短景”對言，“催短景”是“催 于短景”之省，“霽寒宵”也是“霽于寒宵”之省，意思是“在這個寒冷的夜晚，

5、終于雪過天晴了”。這里含有一種前提語意：這雪下得太久了；而且，冬夜本來 就寒冷，雪后的夜晚就更加寒冷了，所謂“風后暖，雪后寒”是也。作為天涯倦 客，在這樣的夜晚，自然不免凄寒之感。“聞戰伐”與“起夷歌”林庚、馮沅君主編中國歷代詩歌選注：“野哭句：是說從千家野哭中聽到了戰爭的聲音。公元七六五年十月，四川爆發戰亂，這時尚未平息。” “夷 歌，夷入之歌。起漁樵，起于漁樵。漁人和樵夫都唱夷歌，足見夔州僻 遠。”一一既說“起漁樵”是“起于漁樵”，就當理解到“聞戰伐”是“聞于戰伐”，而把“聞戰伐”解釋為“從千家野哭中聽到了戰爭的聲音”，有點莫名其妙。這是把“戰伐”看作“聞”的賓語的結果。唐詩鑒賞辭典（上海

6、辭書出版社）陶道恕文：“野哭”二句，寫拂曉前 所聞。一聞戰伐之事，就立即引起千家的慟哭，哭聲傳徹四野，其景多么凄慘！“夷歌”，指四川境內少數民族的歌謠。夔州是民族雜居之地。杜甫客寓此間，漁夫樵子不時在夜深傳來“夷歌”之聲。“數處”言不只一起。這兩句把偏遠的夔州的典型環境刻畫得很真實：“野哭夷歌”，一個富有時代感，一個具有 地方性。對這位憂國憂民的偉大詩人來說， 這兩種聲音都使他倍感悲傷。一一 千家慟哭，僅僅是因為“一聞戰伐之事”？不合情理。 這也是把“戰伐”看成了 賓語。傅德岷、盧晉主編唐宋詩鑒賞辭典鑒賞：“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 處起漁樵這是承接上聯，詩人寫拂曉前的所聞。一聞號角戰伐之聲，千

7、家痛哭， 哭聲遍野；漁夫和樵子也在江中和山上唱起了悲戚的歌。 這一切反戰之聲，煎熬 著憂國憂民的詩人的內心。"一一謬誤同上。喻守真編著唐詩三百首詳析：“以星河動搖起后的戰伐，以夷 歌的承平音響，來陪襯鼓角野哭的戰伐之聲。”一一“鼓角野哭的戰伐之聲”， “野哭”與“戰伐”什么關系？且這“夷歌”到底是“承平”之音， 還是“反戰 之聲” ？“聞戰伐”幾個字，上述諸家都未能解通。倒是古人在沒有語法概念的情況 下看得更明白。陳增杰在唐人律詩箋注集評箋注中引述道：王樨登云：“聞， 聞野哭也。起，起夷歌也。蜀中華夷雜處。”（唐詩選參評卷五）仇注：“千 家、幾處，言哭多而歌少。”（杜詩詳注卷十八）二

8、句寫戰亂的禍害。千 家，見死亡眾多；幾處，見生人寥落。胡以梅云：“第五（句），死鋒鋪者眾，寫得淋漓。第六（句），山野將曉之境宛然，令人起無限悲思。”聞”的賓語 是“野哭”，“起”的賓語是“夷歌”；而“戰伐” “漁樵”做補語。“聞戰伐” 是“聞于戰伐”之省，意思是“在這戰伐連綿不斷的時候只聽到（野哭）”，或 者說“在這戰伐頻頻的情況下只聽到 （野哭）”。“起漁樵”是“起于漁樵”之 省，意思是“從那打魚砍柴的地方傳出了（夷歌）”，或者說“那些打魚砍柴的 人唱起了（夷歌）”。在這首詩中，還有一個跟“賓語補語”無關但有必要討論的問題， 就是這里 的“夷歌”是“悲歌”還是“承平”之歌？要準確理解這“夷歌

9、”的情味， 不能 離開這首詩的基本情調。“悲壯”與“寂寥”，是本詩的兩個“情調語”，全詩 的情調由此可知。所以“承平”之說恐難成立。是否“悲歌”呢？也未必，因為 漁樵之歌是勞動之歌，一邊憂傷一邊“漁樵”總是不大相宜的。 在詩人聽來，這 應該是陌生的歌，是引起“天涯”倦客鄉思的歌，是讓詩人徒增“寂寥”的歌。張說南中送北使詩中有“夷歌翻下淚，產酒未消愁”的句子；陳羽的犍為城下夜泊聞夷歌也說“此夜可憐江上月，夷歌銅鼓不勝愁”，可以作為參照。至于說“夷歌”指“侵略者之歌”，孤立地考證“夷歌”有此義項或許能夠成立（漢語大詞典有此詞條，只有“夷人之歌” 一個義項），而放在杜甫此詩 中則難以成立：此詩是寫實

10、性作品，“野哭”也好，“夷歌”也好，都是紀實的; 而當時的夔州離唐的邊界尚遠，即使有侵略者之歌（比如吐蕃）也是絕對聽不到 的。這首詩的意思可以表述如下：年終歲末，日光短暫，仿佛身影一晃，歲月流轉不息，這時更顯得緊迫匆忙。在這個冬日的夜晚，終于雪停霜靜，嚴寒襲來，哪管我是在天涯流浪。五更時分，天色朦朧，軍中早早整裝，只聽得鼓聲角聲連成一片，聲聲悲壯。俯瞰湍急的大江流水，映照著長大星斗，星光閃耀，洪波動蕩，在峽谷中激昂碰撞。幾年來戰亂連連，多少子弟喪身疆場，遍野新墳，令孤兒寡母哭斷衷腸。而打魚砍柴的夷人，辛勞中自歌自娛，誰來理會一個滯留老翁的寂寥悲愴？唉，真想告誡那些戰亂的軍頭，智慧如諸葛，英雄似公孫,最終還不是黃土埋身，與布衣一樣？近年友朋接連辭世，連音書也愈見稀少，由它去吧，我已經禁不起無盡的哀傷。林庚、馮沅君主編中國歷代詩歌選第 419、419頁，人民文學出版 社1964年。韓兆琦唐詩選注集評第 354、354頁，商務印書館2003年。諸葛山人編譯唐詩鑒賞辭典第 222頁，延邊人民出版社2006年。唐詩鑒賞辭典第581、22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