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維塔耶娃的詩歌《紅高潮》

馬麗娜艾萬諾夫娜茨維塔娃（talianasolov，s.p.h.）是俄羅斯白銀時代最重要的詩人之一。她被稱為“最偉大、最令人驚嘆的詩人”（奧羅斯基亞語）。（圖。她的詩歌在隱忍中蘊含著強大而深刻的力量,在世界詩歌史上有著獨樹一幟的魅力。茨維塔耶娃的詩歌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她的卓爾不群的詩歌天賦以及獨具一格的詩歌文本,均對其詩歌的理解設置了障礙。讀者只有去細細品讀,層層剖析,才可由表及里,透過隱晦的語義外殼體會這位命運多舛的女詩人的深厚情感。本文試以一首抒情小詩《一串串花楸果》作為解讀茨氏詩歌奧秘的鑰匙,探析女詩人獨具魅力的抒情世界。《一串串花楸果》是茨維塔耶娃創(chuàng)作于1916年的《莫斯科組詩》中的最后一首,也是詩人早期抒情詩的杰出代表作。這首詩通篇只有25個詞,但詩藝精湛,意蘊深遠。該詩無論音韻、修辭還是內涵意義上都很值得我們去仔細琢磨和深入挖掘。下面我們就結合文本內外諸因素對其做一綜合分析。從節(jié)律上來看,這首詩由三個四行詩節(jié)寫成,每行行末帶有截短詩步的兩步抑抑揚格,并帶有變化不定的首輕音節(jié)格律。這種節(jié)奏韻律的變幻不定,渲染和契合著詩的情緒,使作者豐沛的情感一瀉而出,使得詩歌語言更具生命力。在語音方面,茨維塔耶娃非常注重詞的語音外殼在表現(xiàn)意義方面的重要作用。在這首詩中多處可見元音重復。其中第一詩節(jié)帶重音的元音а-и,и-а,а-и組合的交替出現(xiàn),并與每行兩詩步和交錯韻相輝映,傳達了一種循環(huán)更替之感;在第二詩節(jié)中的重音5次落在元音о上,且單詞колоколов和Богослов中的所有元音都是о,營造了一種轟鳴的聲音效果,與第二詩節(jié)所描寫的教堂鐘聲相照應;而第三詩節(jié)中元音и的四次重讀則凸顯了рябины和кисть兩詞。詩中的元音重復增強了詩歌的韻律感,在聽覺上給人以強大的沖擊,從而達到了詩歌形式和內容的高度統(tǒng)一。再將目光轉移到詞匯上,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詩中有красный—жаркий這組同義詞及жаркий—зажглась這組同根詞。同義及同根詞的運用突出了花楸樹的意象,并營造了一種緊張氛圍。除此之外,詞匯轉義用法在詩中也有出現(xiàn):рябиназажглась,жаркойрябины這兩組搭配用通感的手法,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了花楸樹火紅奪目的美麗景象;спорилисотниколоколов這一搭配則很好地傳達了教堂鐘聲此起彼伏的喧鬧之感。這樣,只用短短的25個詞,詩人分別訴諸讀者的視覺(火紅的)、聽覺(鐘聲)、味覺(苦澀的),勾勒了一副可感、可視、可聽的多維畫面,足見其詩工之巧、詩藝之高。在句法方面,從第一詩節(jié)到第三詩節(jié)由短句到長句、由分散到緊湊的句式排列傳達出了情感的凝聚和意蘊的升華。第三詩節(jié)無人稱句的運用表達了作者強烈的渴望之情,并將花楸樹作為主體凸顯出來。詩中大量運用了倒置的手法,突出了所強調的意象并使全詩韻律和諧整一。此外,茨維塔耶娃的獨特的“移行斷句”在詩中也有體現(xiàn),這種自由自在的詩段結構增強了詩歌的浪漫主義色彩。通過以上對語音、節(jié)律、修辭等詩歌表層所做的分析,我們對這首詩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想要由藝術層進入思想層,體會詩歌文本深意,還需考慮作者的創(chuàng)作特色、社會文化背景等文本外諸因素進行進一步的分析。首先,對于花楸樹意象的理解是分析本詩的關鍵。茨維塔耶娃十分喜愛花楸樹,這在她的多首詩歌中都有體現(xiàn),如她曾寫到“рябина—крашеДавида-царя”(比大衛(wèi)王俊美的花楸樹)(《Деревья》1923),在她心中花楸樹是苦命俄羅斯的象征,如“Рябина—судьбинагорькая...Рябина!Судьбинарусская”(《Рубилирябину...》,1934)(花楸果樹——你那命數(shù),真夠寒苦。花楸果樹!俄羅斯的命數(shù)。)在后來遠離故土、顛沛流離的歲月里,她更將深深的思鄉(xiāng)之情寄托于此,如“Всякдоммнечужд,всякхраммнепуст,Ноеслиподороге...встаёт...рябина...”(《Тоскапородине》,1934)(一切家園我都感到陌生,一切神殿對我都無足輕重,然而在路上如果出現(xiàn)花楸樹……)可見女詩人對花楸樹有著特殊的情感。再者,樹在茨維塔耶娃的詩歌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在詩人的作品中“樹是連接天地的宇宙樹的變形……是抒情詩女主人公心靈的庇護所和靈魂的寄居地”(榮潔2002:177-178)。它充滿能量,象征著生命力,也連接著生與死。第一詩節(jié)一方面描繪了紅艷的花楸美景,表達了作者的喜愛之情,另一方面詩人將自己的出生與花楸樹聯(lián)系在一起:“樹葉飄落——我誕生”,體現(xiàn)了一種生死交替和人在自然中孕生的思想。再將視線轉向下一詩節(jié),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教堂是這一部分的中心形象。教堂的鐘聲是《莫斯科組詩》的中心形象,詩人讓教堂的鐘聲回蕩在詩中,以此與上帝的聲音相連,意為詩人在靈魂深處尋找著上帝。在本詩中詩人出生的時刻響起的教堂鐘聲營造了一種崇高感,同時也流露出了詩人宿命般的救世的使命感(自己的生日適逢圣約翰日),意為詩人是在用詩歌創(chuàng)作來拯救世界,教化世人。值得注意的是本節(jié)中使用的спорили一詞。1934年茨維塔耶娃曾就“洪鐘有上百口,扯著嗓門爭辯”這兩行詩中的動詞спорили寫道:“……本來可以寫成‘贊頌’,也可以寫成‘應和’,不,就用‘爭辯’!爭奪我的靈魂,它歸所有的神靈所有,而不是任何某一個神(教堂)!”(蘇杭1991:20)由此可見,茨維塔耶娃對待基督教的態(tài)度是雙重的,她的上帝是存在于心靈深處的內在上帝,她不允許基督成為她與上帝的“中間人”,扯斷她自己與內在上帝的聯(lián)系紐帶,所以在她的詩歌中她總是在與基督爭辯著。在這一詩節(jié)中特意提到了“今天禮拜六”。禮拜六在茨維塔耶娃的創(chuàng)作中也有著特殊的意味,她盼望著禮拜六的來臨:“我覺得每天都是禮拜六!鐘聲響起,你走了進來。金色神龕里圣母在微笑,看上去你非常可愛。”(《我仿佛覺得每天都是禮拜六》,1916)“禮拜六對詩人來說是一個前夜,在其后永遠不會有結果,在其后永遠不會有禮拜日1,不會有人獻給上帝的一天,不會有死人復活的那一天,最后也不會有人可以不勞動、而稍作休息的一天。”(СаакянцА.А.1999:105)在1934年寫的一封信中她進一步闡述了禮拜六一詞的含義:“……當然,正是現(xiàn)在,我寫信的此刻,意識到鐘聲轟鳴如在爭辯,我不由自主地想讓自己跟禮拜六,跟前夜,跟末日之間發(fā)生關聯(lián)。”由此可見,詩中的禮拜六一詞實是表達了一種末日情緒(這也是與當時的時代背景相關的),這跟上一詩節(jié)中的падалилистья相暗合,而下一句的ИоаннБогослов也與Я(родилась)相對照。詩中有多組對立的意象。這其中有大自然和上帝的對立。“大自然——我——上帝”的關系,可用下圖表示:“我”無論與大自然還是上帝都是直接相連,相互轉化的。“大自然——我——上帝”是外在對立、內在和諧的統(tǒng)一體。生與死這組對立的意象也值得我們去思考。本詩中抒情主人公在世間的降生可以理解為從出生走向死亡的生命之路,也可以看做是從死亡到新生的復活之路(在彼岸世界的出生即意味著在此岸世界的死亡)。茨維塔耶娃筆下的女主人公總是希望通過自我犧牲來獲得靈魂的拯救,以擺脫充滿罪惡的塵世,使靈魂在另一個世界復活,女主人公總是在對現(xiàn)實發(fā)出著挑戰(zhàn)。最后一詩節(jié),詩人筆鋒一轉,將時間由過去時推向現(xiàn)在時,使全詩具有了時間厚度。在這一詩節(jié),詩人將感情和意蘊進一步升華,前兩詩行詞深沉凝練,充分表達了女詩人的執(zhí)著追求(доныне)、強烈渴望(хочется)和熱烈的愛的力量(грызть);后兩詩行中的Жаркойрябины與前面第一詩節(jié)的рябиназажглась相照應,горькуюкисть則將主題升華,將花楸樹提升到了生命存在層面的抽象意義高度,使全詩的隱喻性顯而易見。分析至此,我們清晰見得,花楸樹代表了詩人所向往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灼熱和苦澀實為激情與苦難。這是詩人在當時提出的一種生命宣言,表現(xiàn)了她對熱烈的激情和生命力的執(zhí)著追求及對苦難的無所畏懼和膜拜。像茨氏的其他詩歌一樣,詩中袒露著她高傲的靈魂和不屈的個性。這首小詩高度概括了茨維塔耶娃的內心世界和生命歷程,是對女詩人精神氣質再好不過的詮釋。可以說,正是飽滿熱烈的激情使茨氏的詩歌具有了原始的爆發(fā)力,也正是深刻強烈的痛苦賦予了其作品隱忍的氣魄和震撼人心的力量。在茨維塔耶娃坎坷波折的一生中,她從未放棄自己的傲骨和對詩歌的眷戀,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