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長沙國的疆域問題

關于漢代長沙地區的領土問題，長期不能解決。歸納起來,主要問題有二。其一,《前漢書·諸侯王表》講到長沙國的范圍,只說了“波漢之陽,亙九嶷”兩句話。師古曰:“波漢之陽者,循漢水而往也,水在北曰陽?！边@里南界“亙九嶷”沒有問題,而“波漢之陽”,即北界是否到達漢水之北岸?是值得懷疑,而得不到解答的問題。其二,《前漢書·高帝紀》載,五年,詔書有“其以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吳芮為長沙王”等語。問題是:豫章郡為淮南王英布所有;而南海先為趙佗所有,后來佗又并擊桂林、象郡。長沙國南邊的疆界是否曾擁有桂林和象郡,也是一個謎。上述問題,有些經前人考證,大體有了結論,如第二個問題,《漢書補注》中“劉攽曰:長沙國本無豫章。豫章屬淮南”。又說:“疑此豫章字傳寫誤加之。先謙曰:豫章屬英布,見布傳,劉說是也?！庇终f:“象郡、桂林、南海屬趙佗,虛封芮下”。文所謂南方三郡也?！雹?上面注釋說明兩個問題,一是,“豫章郡”為傳寫時誤加;二是,南方三郡確曾封給吳芮。是否“虛封”,則有實物為證(詳見下文)。也有人認為“豫章乃武陵之訛”②2?？尚?。今湖南長沙出有武陵郡管轄的③3官印“酉陽長印”(圖一,1)和“成令印”(圖一,3),此外還出土“臨沅令印”(圖一,2)。說明武陵確為長沙國所有,而豫章郡所管轄的地方官印卻未見出土,證明豫章乃武陵之誤是對的。至于長沙國北界和南界的問題,也可從長沙和常德出土的官印中得到解答。(一)長沙國縣丞《湖南常德縣清理西漢墓》一文中④4,報導1985年4月,在常德縣灌溪鄉M30西漢早期墓中出土了一枚橋形紐滑石印,印面陰刻篆體白文“長沙郢丞”四字(圖一,5)。經進一步研究,我認為“郢”字乃“”(邔)字之誤。該字從“己”從“邑”,其“己”下附加“土”旁。已旁寫作“弓”,與長沙西漢墓出土的“曹”(圖一,4、6)、“妾”(圖一,7)印中的“”字“己”旁字作“”相同。該印已收錄在羅福頤先生編著的《漢印文字征》。戰國秦漢之際,古文字中從邑旁的城邑地名往附加“土”旁(也有作“山”旁的),如陳、、陵、陸、阿等,其中:陳——附加“土”旁者見于陳侯因咨敦、齊陳曼簠、陳子召戈、陳侯午敦、陳猷釜、子禾子釜,以及古陶器、古璽印平陰都司徒和平陰都皇(遽驲)等⑤5?！郊印巴痢迸哉咭娪诠怒t文⑥6。陵——附加“土”旁者見于陳猷釜、古璽印高陵和古陶文等⑦7。陸——附加“土”旁者見于邾公鐘,矛頭、和古璽文⑧8。阿——附加“土”旁者見于平阿戈⑨9。故“邔”或寫作“郢”,均可。推知墓主人生前曾任長沙國邔縣的縣丞之職。邔縣,本為楚地,秦置縣,故城在今湖北宜城縣東北。唐代李吉甫撰《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一記載:“宜城縣,本漢邔(音忌)縣地也。城東臨漢江,古諺曰,‘邔無東’,言其逼漢江,其地短促也?！薄稘h書·高帝紀》五年詔書中談到長沙王的領域時沒有提到南郡,而邔縣卻在南郡境內,怎么會歸屬長沙國呢?值得注意的是,《史記·秦楚之際月表》中還有一則記載:五年一月“分臨江為長沙國?！鼻爻H,項羽封共敖為臨江王時,長沙郡未另置王,又不屬他王國管轄,從“分臨江為長沙國”可以看出,項羽時的臨江國包括秦南郡和長沙郡。劉邦分臨江為長沙國,不但把長沙從臨江國分出,而且還將臨江國的南郡部分地區,其中包括“邔縣”也劃分給了長沙國。由于“邔縣”濱漢江,所以《漢書·諸侯王表》講到長沙國范圍時用了“波漢之陽”一語。所謂“波漢之陽”就是指長沙國的北部疆界濱臨漢水北岸。過去,不少同志對“波漢之陽”一語持懷疑態度,如黃盛璋同志《有關長沙馬王堆漢墓的歷史地理問題》中說:“臨江國被平以后,漢改為南郡,轄境未改,所以漢江基本上是秦南陽郡,與南郡的分界,吳芮的長沙國怎么會超越臨江國而循著漢江北岸呢?所以‘波漢之陽’云云,乃是班固參考《史記》寫《諸侯王表》時自己所作的剖析,表面上好象比《史記》的敘述明白,而實際并沒有根據?！雹?0而周振鶴同志則說得比較含糊:“《漢書·諸侯王表·序》云,‘波漢之陽,亙九嶷,為長沙。’約略畫出了長沙國的南北界。九嶷山在《漢志》零陵郡營道,是南界;北界波漢之陽則不易理解,師古曰‘波漢之陽者,循漢水而往也,水在北曰陽?！婚L沙國似不得北至漢水之陽,但距漢水不遠1是可能的?！?111“長沙丞”印的出土,證明漢初長沙國的北界,不僅擁有長沙和武陵,而且還包括南郡的“縣”等地。過去史學界認為長沙國北界“波漢之陽”是不可能的,或不理解的問題,今天從考古發掘資料“長沙郢丞”石印中可以得到證明。(二)“陸梁”地和南越國鐔成令印——鼻紐滑石印,1975年長沙南塘沖M24出土,陰刻篆體白文”鐔成令印”四字(圖一,3),伴出鐵半兩錢,其年代相當文帝時期,墓主人生前任職當在漢初?！痘茨献印と碎g訓》載,秦始皇派五軍略取嶺南時,“一軍塞鐔成之嶺?！弊T其驤先生《中國歷史地圖集·秦》、《淮漢以南諸郡》中將鐔成畫在秦之“象郡”境中;而《漢書補注·地理志》:“武陵郡”補注:“高帝置”。其中包括鐔成。又補注:“先謙曰……續志后漢因一統志,今靖州、黔陽、綏寧、通道、會同、天柱縣地故城在黔陽縣西南?！闭f明秦至漢初,鐔成在不同歷史時期,其行政歸屬發生過不同變化。該印的出土,可以證明漢初長沙國的南部邊界已抵達“象郡。”后來“鐔成”歸屬武陵郡,也可證明長沙國擁有“武陵”,說明《漢書》所記長沙國“豫章”乃“武陵”之誤。陸糧(梁)尉印——1954年長沙月亮山M25出土,復斗紐滑石印,篆體白文,狀如蟲書(圖一,8)?！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三十三年,略取陸梁地。又清人仇池石在《羊城古鈔》中說:“秦始皇二十五年,遣王翦南征百粵,略定陸梁地,以為南海、桂林、象郡1212。根據以上記載,則“陸梁”地遠在秦始皇二十五年,已為秦始皇所有。至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趙佗在代行南海郡尉時,則趁中原楚漢相爭之機,“擊并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王。說明楚漢相爭之際,所謂秦之陸梁地——即后來的桂林、象郡,已為趙佗所占有。由此可知,所謂“陸梁”地,主要系指桂林和象郡而言。為什么“陸糧(梁)尉印”不在趙佗的領地南?？こ鐾?反而在長沙國臨湘(今長沙)出土呢?1313究其原因,高祖即位后,只封功臣為諸侯王。那時,趙佗既不幫助劉氏打江山,反而乘機占地為王。高祖當然不會承認這個自立為南越王的武王,因而把桂林、象郡等陸梁地封給了功臣,這是可以理解的。據《漢書·高惠高后孝文功臣表》:“陸量侯須無,詔以為列諸侯,自置令長,受令長沙王。”注中說:“如淳曰,秦始皇本紀所謂陸梁地也。補注:先謙曰,史表作陸梁侯須毋,索隱陸梁地今在江南”1313。又《史記·高祖功臣侯年表第六》也記有“陸量,詔以為列侯,自置吏,受令長沙王”等語1414。漢初,陸梁地雖為趙佗所據,但漢中央并不承認為趙氏所有,故將陸梁明令封給了功臣,并受令于長沙王。其中包括一部分尚未被趙佗占去的“鐔成”在內?！瓣懠Z(梁)尉印”和“鐔成令印”的出土,證明墓主人生前曾分別在長沙國的“陸梁”和“鐔成”任職。而陸梁地包括桂林和象郡。說明漢初的“陸梁”,在高祖五年確實封給了功臣,而受令于長沙王吳芮。以上官印的出土,就是確鑿的證明。至于“陸梁”為什么不見于《漢書·地理志》記載,則與后來漢初以來經濟、政治和軍事形勢的變化密切相關。秦末漢初,由于頻繁的戰爭,再加上大饑荒,人相食,死者過半;加之匈奴為患,高祖認為“中國勞苦,故釋佗弗誅?！睘榱司徍兔褡迕?而改變了策略,并于“漢十一年(公元前196年)遣陸賈因立佗為南越王,與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為南邊患害,與長沙接境。”1515從此,南越國成了漢王朝的藩屬國。在此以前,已經封給長沙國管轄的陸梁地——桂林和象郡,既然被趙佗占去,也許高祖不再追究。所謂長沙國的“陸梁”地,后來也就名符其實地變為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