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墨脫公路嘎隆拉隧道的傳承與創新

自2010年12月西藏墨脫公路開通以來，加隆拉隧道已完成。過去，我一直認為我沒有離開過高山和大雪的海洋。當彼時的興奮與喜悅漸漸淡然,在靜靜的當兒,我會情不自禁地憶起嘎隆拉。那令我渾身顫栗的場景,很容易使我遙望窗外,極目遠眺。“讓平臺”變“我”不久,隨武警交通一總隊墨脫公路項目部的官兵們再度上山,便成為我最直接、真實的尋夢之旅了。和此前很多次上筑路工地的前夜一樣,今夜我同樣無法入眠,心馳神往,這種習慣性情緒始終令我糾結,枝枝蔓蔓般,纏繞一生。強烈的反差總會讓人心緒有些復雜。然而在第二天,當汽車穿行在蜿蜒崎嶇的川藏線上,回到了山的身邊,我便覺得內心抵達了安靜的歸宿,情緒變得清晰明快起來,遙想著那座神話傳奇般的高山!遠遠地,遠遠地,官兵們見到了嘎隆拉,喜出望外地大聲喊叫著。“嘎隆拉,我回來了!”人群里鬧開了,旅途的勞累仿佛在霎那間煙消云散,只因為看到了那座山。春天里的嘎隆拉,永遠是銀裝素裹,被厚厚的冰雪覆蓋著,讓人感到一種莊嚴的厚重。山還是那座山,只是我們的心境大不一樣了。初進嘎隆拉的好奇與沖動,在歲月的雕刻下,漸漸變得淡定,剩下的只有不舍了。幾百個日夜積淀起來的情感,不會隨著冰雪的消融而輕易流逝。官兵們靜靜地端詳著山的模樣,任憑風雪吹打。眉宇間凝固了冰渣,臉龐也是紅撲撲的,眼淚快流出來了,不知是凍的還是被風吹的。口中呼出滾燙的氣息,像是與山在進行久別重逢后的對話。嘎隆拉隧道勝利貫通,大功告成,部隊首長考慮到后續收尾施工任務不重,決定讓大伙兒休個踏踏實實的探親假!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好多官兵自從兩年前進駐嘎隆拉的第一天起,就不曾離開大山一步,滿腹的鄉愁早已經蓄積得滿滿當當。年輕的官兵們每天給家里打電話的聲音也是高了八度,急切地透露出快要回家過年的消息,一連幾天連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好家伙!全不當這還是海拔近4000米的高原呢!可在家里待得久了,夢鄉里卻還是那座高山、那片雪海。官兵們都不由自主地又想回去了,想回到嘎隆拉的身邊。相對而言,高原官兵們的假期是綿長的,時間久了,他們在家便有些無所適從,夢里還是那座白雪皚皚的山,醒來時卻淚滿衣襟。原來,官兵們是離不開山的。我在這里,山在那頭。思念山的情緒令官兵們無法按捺住躁動的心情,便相互打探著大部隊上山的消息,開始為上山做準備了!項目部主任程春明的母親在他的行李箱里塞滿了老家的土特產,一連按了幾下箱子都蓋不上。去掉哪一樣,老人都舍不得,還直說:“給戰友們多帶點,嘗嘗鮮!”“媽,現在隧道通了,我們吃什么都方便!”可老人家哪里能聽進這些,命令兒子把東西全部帶走。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多少記憶刻骨銘心,能永世不忘?這些年,嘎隆拉無疑是程春明生命中最重要的承載,寄托著他所有的青春、理想和激情。以小管棚作“急”的“死”2010年12月15日上午10時,西藏墨脫公路嘎隆拉隧道勝利貫通的那一刻,是程春明一生中最為難忘的瞬間。他和他的200名筑路兄弟為之浴血奮戰了700個日夜,用對黨、對祖國和對人民的滿腔熱誠打通的“生命”隧道,是極寒冬季里奉獻給高原人民最溫暖的禮物!淚花閃現之間,一幕幕與極度惡劣氣候條件與極端復雜地質環境生死激戰的畫面,飄忽在程春明的眼前,恍若置身巍巍嘎隆拉雪山之巔,劍指蒼穹。舉世矚目的墨脫公路嘎隆拉隧道,是通往全國唯一不通公路的墨脫縣公路的重點控制性工程。面對強涌水、大斷層、強巖爆、高縱坡等世界性施工難題,在年強降雪多達8個月、晝夜溫差達30℃的極度惡劣氣候條件下,程春明帶領官兵艱苦鏖戰,勝利打通全長3310米的隧道,成功實現參建人員“零傷亡”、隧道貫通“零偏差”。可是,誰又能體會程春明內心曾經的糾結與苦痛?“將士受命之日,則忘其家,臨陣之時,則忘其親,擊鼓之時,則忘其身。”這批以80后為主,70后、90后為輔的筑路官兵隊伍中間,既有常年在高原施工、具有豐富施工經驗的“老高原”,也有長期在內地擔負高速公路隧道施工、沒有高原施工經驗的“新軍”。早日打通嘎隆拉,讓進出墨脫的人們不再經受生死煎熬,這一樸素而又強烈的愿望,感召著年輕的筑路將士們建功立業,筑路報國。2008年12月18日,陣陣空鳴的風鉆聲,打破了嘎隆拉雪山的千年沉寂。程春明手捧隧道縱剖面圖,指令快速掘進,趕在嚴冬之前使洞口快速成型。撥開厚厚的積雪,風槍插入山體表面還不足20厘米,槍桿似乎打了個趔趄,左右搖晃,無法深度嵌入山體。程春明跳將上前,定睛一看,洞口山體竟是厚厚的積冰。他趕緊把所見所聞拍成圖片資料,發給遠在內地的導師。空腔是隧道結構上最為致命的傷害。程春明傻眼了,這位曾成功參建過二郎山隧道、鷓鴣山隧道、海子山隧道等我國標志性高原隧道,榮獲中國建筑行業最高獎魯班獎和詹天佑土木工程大獎的少校工程師,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空前的壓力。“在嚴冬來臨之前,必須將洞口快速成型!”程春明再次給自己下了死命令。他緊急調集地質雷達儀TSP超前探孔,對洞口端巖層山體進行超聲波地質預報,并果斷調整施工計劃,計劃在40天內快速掘進50米。監測資料顯示,洞口穿越現代海洋性冰川,冰積物居多,強弱交替頻繁,軟弱不良地層較多。“快速穿越40米長的海洋性冰川堆積體,第一時間抵達恒溫區!”程春明暗暗給自己鼓勁。可若采用原有的大管棚作業方式,周期長,時間了不等人呢!程春明創造性地提出了靈活機動的小管棚作業方式,但是這存在一定的風險。有人說程春明簡直是野蠻施工,可沒有風險哪來的突破?在小管棚作業方式得到地方業主、設計和監理三方首肯后,3天快速掘進5米!經過技術檢測,得出大管棚改用小管棚可行的結論。野蠻施工變成科學施工,程春明帶領官兵一鼓作氣,成功突破40米的冰川堆積體,但是盼望已久的穩定基巖始終沒有出現。200米、300米,直到600米,冰川泥石流堆積體還在不斷延伸。盡管進入恒溫區,但嘎隆拉雪山零下二三十度的極端氣溫和從隧道斷層滲下的雪水,導致洞內的溫度始終在冰點以下,給冬季二次襯砌混凝土施工制造了前所未見的障礙。在冬季進行混凝土施工,必須要達到5攝氏度的溫度支撐,才能使之達到最佳的凝結效果。程春明積極提出應對方案,在工廠化的作業車間里,對原材料進行熱水攪拌時加入早強劑、防凍劑、減水劑形成主動保溫,并使用高標號水泥,增大使用量,增強混凝土強度。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程春明給澆筑完畢的混凝土穿上了厚厚的“保暖內衣”,覆蓋1000余床棉被、電熱毯,輔以薄膜養生,形成密閉的被動保溫措施。2009年5月,為動態跟蹤檢查隧道冬季期間施工混凝土工程質量,交通運輸部專門邀請具有國家甲級資質的檢測權威部門,采用地質雷達儀對混凝土進行突擊性檢查,這在西藏施工史上尚屬首次。交通運輸部質檢總站站長李彥武全程檢測了二次襯砌的混凝土后,感慨地說,比內地高速公路的質量都要好!隧道洞內排水、排水強涌水,使掘進作業頓時受阻。6個身材壯實的官兵緊急用木棍堵水眼,插進50厘米時,強涌水將棍子連人一起頂開。2009年10月20日,官兵們正在打炮眼,一場突如其來的強涌水像疾飛的子彈一樣,飛出5、6米遠,壓力達到2千帕,這相當于兩支消防水槍的總壓力。程春明聞訊而來,一看傻眼了,“水爆!”只見掌子面以及其他斷面上的涌水從天而降,隧道內頓時一片汪洋,猶如一個水簾洞。巨大的涌水中止了掘進的步伐。當天的施工記錄顯示,日涌水量達到1.4萬立方米,短短三天后就猛增至4.2萬立方米,這在我國隧道施工史上是絕無僅有的。100米長、4米多深,依然還在不斷上漲的洞內積水,使隧道隨時面臨著坍塌的危險。程春明心急如焚。為了快速將積水排出洞外,官兵們緊急增加4臺功率達2000千瓦的發電機、7臺12缸的抽水機,以每天兩萬多立方米的速度迅速降低洞內水位。4.1%的逆縱坡,在我國隧道施工史上十分罕見,一般情況是不超過3%,但全長3.31公里的嘎隆拉隧道落差就高達128米,而三峽大壩的落差也不過135米。高縱坡設計給抽排水、通風造成了一系列難題。隧道內強涌水猶如人的血脈一樣,形成網狀串通移動,這邊堵了,那邊又急劇涌突。原先設計提供的“打導管、預注漿”的堵水方案無法奏效,官兵們采用“先通過、后注漿,強行推進、以排為主”的方案,始終保持24小時不間斷抽排常規態勢。涌水如此迅猛,掘進還得繼續。戰士王耀輝站在齊腰深的積水里,雙手高高舉著潛孔鉆。他突然感到冰冷徹骨,原來石塊將防水衣劃開了一道口子,冰水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的衣服。王耀輝咬牙堅持著,一分鐘又一分鐘,冰冷的雪水把他凍得幾乎昏厥過去。經過連續24個日夜的艱苦鏖戰,洞內的積水終于得到了初步有效控制。官兵們成功抽排積水120多萬立方米,這相當于500個標準游泳池的總水量一一這也標志著勝利突破了暗流涌動的大斷層。兩年間,官兵們在溫差高達30℃的高寒環境下,采用地質雷達、TSP超前探控等先進施工工藝,引進管棚注漿、混凝土抗凍融、高原斷層施工、震區深層灌注等12項施工工藝,成功突破11處大斷層和冰川泥石流堆積體,先后攻克強涌水、高縱坡、大斷層、強巖爆等諸多建設難題,高度確保工程安全、進度、質量齊頭并進,為打通嘎隆拉隧道提供了強有力的技術支撐。大部隊的創造每與筑路兵交流,就是一次次震撼人心的靈魂洗禮。面對這群默默奉獻、鐵骨錚錚的一線官兵,我百感交集,“武警交通一總隊二、三支隊官兵奮戰嘎隆拉隧道的700多個日夜,就是一場以堅定理想信念扎根生命禁區、以血肉之軀挑戰施工極限的悲壯歷程啊!”兩年間,施工一線95%以上的官兵沒有休過一次完整的探親假,17名官兵放棄了去內地進修深造的機會。4名官兵在親屬去世的時候,不能送上最后一程。若沒有非凡的精神意志,就不可能贏得與寂寞的斗爭。由于大雪封山,隧道出口端的三支隊墨脫項目部官兵在漫長的冬季里,度過了兩個與世隔絕的封山期。臘肉、海帶、花菜這些冬季里便于儲存的干菜,官兵們吃得嗓子直冒煙,有時候看到都想吐。封山的日子是寂寞的,可大伙們總想改變什么。待太陽一出山,幾個年輕的戰士就上山撥開厚厚的積雪,挖一些野韭菜、蕨菜,給大家改善伙食。“進入工地便掉進孤島”,這句話一點都不假。先遣戰士自2008年9月下旬作為第一批人員進場后,就再也沒有離開嘎隆拉。起初這里不通電話、不通郵,與外界聯系的只是一部電臺,戰士們每天除了籌備施工、選址外,再沒有其他的生活內容。直到10月13日大部隊才趕到,這才有了一些滋味。12月20日,在中國電信的幫助下,項目部建立了電信基站。戰士邱磊和家里通了一次電話,而這距離他進入嘎隆拉已經兩個月之久。患有心臟病的母親聽到他的聲音,還以為在夢里。女朋友告訴他,母親需要做心臟搭橋手術,風險大,需要他回去簽字。可大雪封山,回不去啊!女朋友在電話里哭道,“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你媽咋過啊?”一句話讓邱磊眼淚直流。邱磊在電話中請求醫生保守治療,待來年開山后一定回家探親,陪母親治病。教導員王超蘇的母親患有腦血栓,三次接到病危通知書,可工程任務太緊,王超蘇實在走不開。遠在江蘇邳州的妻子張徐靜平日里一人照顧兩頭4個老人加上一個小孩,經常一邊背著老人,一手拉著孩子去醫院。賢惠善良的妻子以柔弱之肩挑起全家重擔,在電話里從來不抱怨一聲,她知道在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丈夫連氧氣都吸不飽,工作更不容易。有一次,家里煤氣沒了,張徐靜母子兩人一起抬煤氣罐,一步挪一級上樓梯臺階,挪著挪著,實在挪不動,母子倆一起癱坐在地上,抱著哭了起來。盡管生活如此酸楚,可張徐靜卻有一個令人感佩的習慣,所有親屬、好友的生日,她都一一記在心頭。每到生日前夕,她都會和丈夫商量,錢物一樣都不落下。有人試探著問王超蘇的母親,“媳婦怎么樣?”“比兒子好!”老人笑瞇瞇地說。2010年11初,眼看隧道快要貫通了,項目部副主任楊煜趕在大雪封山前,回了一趟家。母親給他夾菜,菜一下子掉在桌子。母親愧疚地看了兒子一眼,楊煜心碎得要命,問:“媽,你怎么了?”“媽老了!”母親囁嚅道。楊煜抬起頭,猛見母親雙鬢斑白,才知自己作為兒子,太過疏忽了。大學畢業入伍14年后,和母親待在一起的時間還不足兩個月。第二天,楊煜細心地發現母親神色不對,手不由自主地抖。他趕緊和妻子帶著老人去醫院檢查,確診是帕金森綜合癥。楊煜立即聯系本地最好的醫生給母親進行治療。在醫院陪伴母親十來天后,母親身體逐漸好轉。可老人發現兒子始終心神不定,知道兒子牽掛著隧道,念著部隊的戰友,就對他說,“孩子,去吧!隧道快要完工了,你不能不親眼看著它被打通啊!”第二天,大病未愈的母親非要送楊煜上火車。一路走,老人一路流淚,“幺兒,這次你回來,媽都沒給你做一頓飯……”“媽,我是回來照顧你的啊!”楊煜心如刀割。母親病危的時候,崔智還在嘎隆拉,漫天的飛雪早已將進出山的道路封了個嚴嚴實實。真想插個翅膀飛回去啊,可白茫茫的雪夜、無盡綿延的高山,阻隔著一名年輕士兵對家人、一個兒子對母親的思念……凝望著母親的遺像,崔智長跪不起,積蓄在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在那一刻,隨著一聲聲揪心的慟哭淋漓地宣泄著。山被打開了,也許我們那一天將永遠地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