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三單元：李清照 聲聲慢李清照的聲聲慢是她南渡后的代表性詞作， 也是最能反映易安體特征的詞作之一。 通過對這篇作品的解析，可以更直觀地體會易安體的獨到之處。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圖 5. 1 聲聲慢詞意圖這是一首 “秋詞” （張端義貴耳集卷上） ， 同時也是融鑄了李清照晚年 心境和氣質的愁詞。在造語方面 ， 此詞向來為人所稱道。 一開篇的十四個疊字， 尤為奇語。疊字在文學創作中的運

2、用古已有之， 并非李清照的獨創。著名者如古 詩云：“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 纖纖出素手”。 與前人的疊字句相比，李清照此詞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 凄凄 慘慘戚戚”，一氣連下十四個疊字，造成 “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明代吳承 恩花草新編卷四說：“易安此詞首起十四疊字，超然筆墨蹊徑之外。豈特閨 帷， 士林中不多見也。”陸云龍詞菁卷二亦稱贊說：“連下疊字無跡， 能手。”但連用疊字， 只是表面現象， 關鍵在于不是為疊而疊。李詞的三句疊字句， 是有 層次的。 “尋尋覓覓”是外在的動作， 具體尋覓的是什么， 沒有明說， 似乎也無 須明說， 對于孤寂的詞人而言， 可

3、能是尋覓往昔美好的回憶， 也可能是尋覓未來 的期盼， 甚至還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尋覓的是什么， 只是下意識地尋覓著， 這才 是最令人心冷的。 于是引出第二句 “冷冷清清”，這種冷清既是指尋覓而不得的 結果，是外在的；又兼指人的內在情緒，心境的冷清是最本質的。遂再逼出第三 句 “凄凄慘慘戚戚”，這句則全為內心抒感。三句由外而內， 由表及里。一層逼 進一層， 在造語和句法上都是極為精巧而自然的。 同時， 在詞的下片復用 “點點 滴滴”疊字句形成前后呼應。陸昶歷朝名媛詩詞卷十一謂， 雖然李清照連下 十四疊字， 但“此卻不是難處， 因調名聲聲慢， 而刻意播弄之耳”， 李詞精采 處在于“后又下點點滴滴四字

4、，與前照映有發，不是單單落句。玩弄筆力， 本自矯拔， 詞家少有， 庶幾蘇、辛之亞”。茅暎詞的卷四也說：“連用十四疊 字，后又四疊字，情景婉絕， 真是絕唱，后人效顰，便覺不妥。”可見李清照的 聲聲慢，不僅以大量疊字作為奇筆，更妙的是這些奇筆又自然地為抒情所服 務， 不生硬， 不造作。不僅勝過前人， 后人模仿也難得其神髓。李清照之后， 喬 夢符仿效李清照手法，寫天凈沙詞云：“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 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雖然也連用許多疊字，但格調卻與李 清照相去甚遠， 顯得艷俗而多風塵脂粉氣。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七謂其“丑 百出”，陸以湉冷廬雜識卷六也說喬夢符所作 “疊字又

5、增其半，然不若李之自然妥帖。大抵前人杰出之作，后人學之，鮮有能并美者”。聲聲慢這首詞在音律方面也有獨到之處。周濟宋四家詞選序論中 指出：“雙聲疊韻字要著意布置。有宜雙不宜疊，宜疊不宜雙處。重字則既雙且疊，尤宜斟酌。如李易安之凄凄慘慘戚戚，三疊韻，六雙聲，是鍛煉出來，非偶然拈得也”。夏承燾先生唐宋詞字聲之演變對此有詳細分析 ：用舌音共十六字：難、淡、敵他、地、堆、獨、得、桐、到、點點滴滴、 第、得；用齒聲多至四十一字，有連續至九音者：尋尋、清清、凄凄慘慘戚 戚、乍、時、最、息、三、盞、酒、怎、正傷心、是時、識、積、憔悴損、 如、誰、守、窗、自、怎生、細、這次、怎、愁字。全詞九十七字，而此兩凡 五

6、十七字，占半數以上。當是有意嚙齒丁寧之口吻，寫其郁悒惝恍之情懷。宋 詞雙聲之例，此為僅見矣。而在用韻方面，聲聲慢本用平韻，而李清照改用入聲韻，在語音上，入 聲韻更能展現哽咽、艱澀的感覺。且此詞多用險字壓韻，效果竟然絕佳。張端 義貴耳集曰：“更有一奇字云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 黑字不 許第二人押。”其實， 不只是 “黑”字 ， 這首詞中 “戚”“息” 、 “摘” 、 “滴”、 “得”等韻腳字，也不易組詞，堪稱險字， 在詩詞中是很難用來壓韻 的。 而易安用這些字卻顯得輕松自在、流暢自如 ， 完全沒有生澀湊韻之感。從結構角度來看， 此詞鋪敘也有渾成之感。 宋張端義貴耳集謂：秋聲詞聲聲慢：“尋尋覓

7、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此乃公孫大娘 舞劍器，本朝非無能詞之士，未曾一下十四疊字，用文選諸賦格。開篇的疊字， 將抒情主人公感傷孤寂的情狀寫得如在目前。緊接著層層鋪敘， 不 斷加深這一愁苦感。天氣乍暖還寒、淡酒難敵風緊， 這是季節變化造成的不適感。 時值秋天， 觀天邊雁過而懸想其為 “舊相識”， 鴻雁雖為舊識， 但遠方再無書信。 這與“云隨雁字長” （晏幾道 阮郎歸） 、 “雁字回時， 月滿西樓”（李清照一 剪梅） 的那種輕愁別緒就截然不同了，似乎暗喻著生離尚能重聚、死別再無見 時的處境，情感在不經意的平淡鋪敘中達到很高的強度與深度。上片著重鋪敘物 候， 但已隱含人事。下片順承， 繼續寫滿

8、地黃花堆積， 梧桐細雨， 黃昏點滴。 最后才翻出愁字， 用以總結全詞。全詞中的鋪敘， 無論是多變的天氣、淡薄的酒味 ， 還是秋風、過雁、黃花、梧桐、細雨， 基本上都是在為末句 “怎一個愁字了得” 蓄勢，這些生愁、催愁、助愁、添愁的景象， 一層深似一層， 最終逼得詞人感到 觸處成愁， 甚至連 “愁”字已不能包容涵蓋這些情緒了， 可是除了 “愁”，還有什么呢？從氣質角度來看， “三杯兩盞”的“淡酒”， 酒“淡”且“少”， 更符合李清照 女子身份， 同時也帶有凄涼冷清之感。過片“滿地黃花堆積， 憔悴損， 如今有誰 堪摘。”是移情于物之筆，創造出悲愁的意境。滿地盛開的黃菊，本應燦爛而熱 烈，足以娛目賞

9、心。但對于晚年孤獨的李清照來說， 在她的眼中，黃花再燦爛， 也只是雜亂地堆積，毫無美感。下片的 “梧桐細雨”，其“點點滴滴”處與上片 “尋尋覓覓， 冷冷清清， 凄凄慘慘戚戚”形成呼應， 雨水不斷， 愁緒不絕， 且無 窮無盡， 無有止時。 這才是最令人愁難解的。 這其中巧妙傳達的心性氣質的確 是有著女性的細膩感的。從情致角度來看 ， 整首詞或直接、或間接， 或觸景生情， 或見物喻情 ， 或繁 說， 或簡說， 歸根結底都是在表達濃郁的悲愁。詞先疊字推進傷感之情、孤獨之 苦況。接寫天氣無常， 以暗示人生無常。因此這種傷感悲涼在此時更甚。酒不能 敵寒， 更不能解愁， 愁緒反而又深了幾分。見雁過而生物是人非之傷感悲愁。下 闋從“晚來風急”延伸至 “滿地黃花堆積”， 而著意處不僅在于黃花的“憔悴”， 而是人的“憔悴”，惜花的同時自慨命運的愁苦。為愁所困故感永日漫長， 獨坐 窗邊， 盼望天黑，而真至黃昏時分， 那種孤單寂寥之情更難忍受， 梧桐細雨綿綿 不絕， 正為這種愁情作類比一般。 最后千回百折吐出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這一 聲悲嘆。 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