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沿著江畔跑了半日，飽覽了綠水青山，我們有些累了。附近有座寺廟，名為南山寺，當地人都奉為圣地，在這座城里住了五年，我還沒有去過，這也足見我的懶惰。H說，寺廟里為游客提供免費的午餐，我不太相信。H說她去吃過，真的免費，而且味道還不錯。我有些相信了。自古都是寺院向民間化齋，而這將近中午的時光，居然有免費的午餐，對于在江邊的太陽下曬得有些憔悴的我來說，真是難得的好消息。來到寺院門前，守著兩個老人，游客不多，他們也閑得有些寂寞。一側有個售票的窗口，旁邊貼著一張紙條，分明寫著“票價十元”。想起南普陀的門票也才三元，這十元的定價倒讓我聯想起那免費的午餐。我們交了二十元，進了寺門。還顧不得瞻仰四處氣宇軒昂的

2、大殿，就直奔那齋堂而去了。我仿佛聽到后面的佛堂里，佛陀們在竊笑我們這些以食為天的凡夫俗子。¬所謂的齋堂不過是一間簡陋的屋子，看得出是寺院后來簡單搭建的，一側為廚房，中間堆著各種廚具和雜物，剩余的空間就是用餐的地方，隨意擺著幾張桌子。比起整潔華麗的佛堂，反差非常明顯，足見在這片圣土上，精神的地位遠比物質的地位要高得多，吃不過是一種隨意的湊合罷了。齋堂里人來人往，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女人，穿著清一色的淺衫，大都是附近的百姓，主動來寺里做義工的。吃齋餐的高峰期已經過了，她們正忙著洗滌餐具和收拾，有的在坐著聊天，露出平和而安詳的神態。我們一進去，就有人熱情地招呼，長期待在齋堂里，使她們掌握

3、了觀察辨別的才能，萬分之一秒的時間里，她們就準確地辨別出我們是為吃飯而來的。于是，將早已準備好了的微笑合著她們幾出一轍的手勢，將我們引向那個擺著齋飯的角落?！昂蛸?，真候兮”，她們一面說著，我們點著頭，朝著那所謂“候兮”的齋飯走去。那“候兮”的齋飯只剩下可憐的一點點了，我們盛完兩碗就所剩無幾了。米飯里加芋頭，用醬油炒成深色，這種工藝大概是這一帶寺廟里普及了的標準做法，我到過的幾座寺廟也都如此。H在一邊不住地贊嘆著盤中的美餐，我勉強地點著頭。一會兒又來了兩位食客，她們被同樣的微笑和手勢招呼過去了，裝飯的大盆很快就見底了?！昂蛸?，真候兮”，一位一邊吃一邊贊嘆，她的小女兒沒有感覺地點著頭。這絕對是僧多

4、粥少時代，如果再有人來，恐怕只能看到門口的老女人抱歉的表情了。我一直擔心有人乘興而來，掃興而去，好在那門口川流不息的，除了清一色著淺衫的老義工外，并沒有出現其他人。旁邊的食客吃得狼吞虎咽，我想，佛堂里的神仙們恐怕又發出了新一輪的竊笑。我拿起手機，偷偷地拍了一張照片，我想好了要寫些文字，用一張圖片作為佐證。我正欣賞著抓拍到的鏡頭，一抬頭發現旁邊站著一個和尚，他后退了一步，雙手合掌，示意讓我幫他拍照。想起和尚們寂寞的生活和他們與繁華的隔絕，我開始動了惻隱之心。我是個凡夫俗子，但主張人間的平等，和尚也應該享受現代科技帶來的幸福。拍一張照片，留下一個美好的瞬間，是人人都應該向往也且可以擁有的權利，和尚

5、是人中的一種，根據亞里士多德三段論推斷，和尚拍照留影是完全合理的。而且，佛法也主張人的平等，這合理性就更加無疑問了。于是，在感性和理性的雙重慫恿下，我按下了快門。和尚的反應是我所想像不到的，他拿起我的手機，端詳了一會他的照像，轉身給周圍的女人們看。他很快就得到了一些贊許，開始興奮起來，向著外面走去，一路展示著他的照片上的尊容，有人虔誠地向他的圖像合掌作揖。一會兒我就看不到和尚的影子了。我趕緊吃完碗里的飯，出去找我的手機。那和尚已經跑到隔壁的經堂里去了，正在向女信客們展示著他的照片。在他的興奮的請求中，我不得不又給他拍了幾張不同姿勢的照片，使他擁有了更多的向信客們炫耀的資本。好不容易才討回了我的

6、手機，我想起H說齋堂里還有可口的湯，正想去嘗一嘗呢。趕緊趕回齋堂去，和尚也跟著進了齋堂，一進門他就遭遇了一位大和尚兇猛的眼神和一通喝斥。我頓時就不想喝湯了，催著H出了齋堂。和尚本該本分地做他的和尚，熱鬧與虛榮是應該戒除的。那輕薄的和尚居然以一張照片到眾女信客中釣取虛榮，這在佛法中乃是可忍熟不可忍也。大和尚這一訓斥不要緊，本是他們家內的事情，與我外家人沒有什么關系，可他這種當眾的情緒外泄，我喝湯的味口就被毀于一旦了。我癡癡地出來，想著佛法里要求戒除還有很多東西，喜不能形如色，就比如和尚的虛榮，至少是不能外露的，至于內心的虛榮，先管不到你，反正有那么一套“牧?！钡姆椒ㄗ屇懵逕挼叫娜绻啪Ｅ?/p>

7、是不主張形于色的，大和尚一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破綻，批判者和被批判者犯著同樣的錯誤，這似乎意味著誰先犯下錯誤，別人就有權力以錯糾錯，就像各國宣稱的核武器使用原則一樣。沿著一道長廊走出來，我慢慢觀摩著墻上成百上千個鏤刻的佛像，那雕像都在講述著佛法普渡眾生的義舉。我想，這回免費的午餐也算是一次義舉吧。我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那和尚虛榮的遭遇。寺院想施義舉，而在門票里讓受施的人先買單了，再堂而皇之地展示出施主的博愛。我在其他寺院也受過類似的博愛禮遇。一回在城外的靈泉巖，山下的寺廟也是免費施以齋飯，只是飯堂的門口放著一個捐錢的箱子，吃完之后要自覺地放一些錢進去。幾個做飯的義工會在你將走未走的時候一齊看著你，還會在你投錢的那一剎竊竊私語，從你的動作里揣測你捐了多少，會不會給他們造成損失，有一回H虔誠地去捐錢，我恰好聽到了她們的私議，讓我心中暗笑了一陣子?？磥碚l都難免需要一些榮耀，或是隱藏或是坦露，或自為的或沽取來的，而隱藏和沽取的功夫不到家，往往會成為一葉障目式的笑話。想起寺廟里難以調和的悖論，我想，還真不如那輕狂的和尚來得灑脫。佛道儒本就算一家，道家的自然通脫倒是要可愛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