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頡《登泰山記》補考

桐城學派著名學者姚奈的“泰山崛起”是一篇著名的泰山之旅。在這篇不足五百字的散文中,作者描述了泰山日出、日落的壯麗景色,介紹了泰山的地理位置、景物特點,并結合作者攀登泰山的路線,考證了泰山南麓的三谷: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繞泰安城下,酈道元所謂環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嶺,復循西谷,遂至其顛。古時登山,循東谷入,道有天門。東谷者,古謂之天門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經中嶺及山顛崖限當道者,世皆謂之天門云。筆者生長于泰山腳下,熟悉攀登泰山的路線。幼年讀此文,便對上述所謂“三谷”不得其詳,語文教師對此也不做解釋。近年來,到泰山旅游的人特多,又聽到一些語文教師議論這個問題,因此查閱了有關文獻,并實地踏勘,始發現姚鼐此文對所謂“三谷”的敘述有誤。姚文所說的“三谷”,地方文獻中均稱作“三溪”——西、中、東溪。它們是泰山南麓十八盤下的三條大的山谷;無數山澗溪流注入其中,又匯成三條大的溪流,流出泰山;它們又是三條沿溪谷而上的登山道路。關于三溪的起源和走向,乾隆時聶鉸(劍光)在其《泰山道里記》中有較詳細的敘述。聶是泰安人,他“攀幽躋險”,實地考察,“質之野老,參考群書,竭半生精力”,寫成此書。這是過去記述泰山道里較為準確的一部書。這兒不多介紹。需要說明的是:作為三條沿溪谷而上的登山路線,它們交會于姚文所說的“中嶺”(即黃峴嶺,又名中溪山,中溪源于此山。上有中天門,又稱“二天門”。)之上。由此再向上就是著名的十八盤。攀登十八盤,進南天門(古稱“天門”,今又稱“三天門”),這是自古以來中嶺之上登上泰山之顛的唯一的一條道路。漢代此處即有“環道”。東漢馬第伯《封禪儀記》記述當時他隨劉秀封禪攀登此“環道”的情形:“遂至天門之下。仰視天門,窔遼如從穴中視天。直上七里,賴其羊腸逶迤,名曰環道,往往有索,可得而登也。兩從者相扶挾,前人相牽,后人見前人履底,前人見后人頂,如畫重累人矣!所謂磨胸舁石,捫天之難也。”這里所說的“天門”,即今南天門。西、中、東三溪流出泰山之后,從西到東,依次注入北汶(即今泮河),然后匯入汶水(即今大汶河)。其中中溪(俗稱梳洗河)流出泰山,傍舊泰安府城東面南流。因其水量小,流到府城東南方不遠,就成為“潛流”不見了。姚文說“中谷繞泰安城下”,就不確實。現在高等學校文科教材《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下編第二冊注釋說:“環水,指泰安護城河。”則是由姚文的錯誤而附會出來的。姚文說他登山“始循(中谷)以入”,這是漢代以后以至于今攀登泰山的主要路線。但說“越中嶺,復循西谷,遂至其顛”,則又使人迷惑不解。如前所述,十八盤是三溪之上登上泰山之顛的唯一道路,他也必然是由此而上,何以又生出一條通向山顛的“西谷”呢?是他誤把十八盤一線算作“西谷”了。姚文對“東谷”的考證,問題更多。論述起來比較費事,先談他所依據的材料。所謂“東谷者,古謂之天門溪水”云云,是根據《水經注》中的這段話:(北汶)水出分水溪,源于中川分水,東南流經泰山東,右合天門下溪水——水出泰山天門下谷東流。古者帝王升封咸憩此水,水上往往有石竅存焉。北汶即今泮河,分水溪在泰山西北麓。古代北汶流過泰山西麓折而東流,直至泰山東南方的牟汶口始南流入汶水,所以說它“流經泰山東”。“右合”,《山海經·東山經》郝懿行注引作“又合”,當是。“天門下溪水”,據其流向,當是后來的東溪。“天門”則即前引《封禪儀記》中所說的“天門”,即今南天門。《水經注》于上文之后接著引證了《封禪儀記》中關于“天門”的敘述,可作證明。泰山上最早被稱作“天門”的就此一處,后來山頂上的東、西、北天門,登山盤道上的一天門、中天門,都是由此派生出來的,而它本身則被稱作南天門了。古代東溪何以被稱作“天門下溪水”或“天門下谷”?這應當聯系古今攀登泰山的路線的變遷來談。漢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立奉高縣為泰山郡治,以奉泰山⑤,其故址在泰安縣城東約四十里的故縣村,漢明堂遺址則在其西方臨近東溪的地方。那時東溪是攀登泰山的通道,所以很自然地把它同登上山巔的必由之地——“天門”聯系起來,因而被稱作“天門下谷”、“天門下溪水”。據前引《封禪儀記》記述,東漢光武帝劉秀建武三十二年(公元56年)登泰山時,已沿中溪而上。唐以后泰山南麓的政治中心西遷(唐之乾封縣治所故址在泰安城南舊縣村,宋之奉符縣即今泰安縣城之前身),人們再也不必繞道東溪去登山了。東溪作為登山道路也就荒廢了。姚文關于東溪(文中作東谷)考證的錯誤在于:作者沒有弄清楚泰山登山道路變遷的沿革,因而不可能弄清《水經注》所說流出“天門下谷”的“天門下溪水”的含義。他丟掉了其中一個重要的方位詞“下”字,把后來的東溪逕稱作“天門溪水”,進而附會出東溪“道有天門”的說法,并把這“天門”與今“山顛崖限當道”的“天門”對立起來,使之成為空中樓閣,沒了著落。與他對“西谷”敘述的錯誤攪在一起,他對所謂“東谷”“西谷”的敘述,便成了一筆糊涂帳。如上所述,東溪道上并沒有天門,古代所說“天門下溪水”中的“天門”,即他所說“山顛崖限當道”之南天門;他確實沒有登臨東溪,但他也是由這個被他誤作“西谷”道上的南天門登上泰山之顛的。他對“東、西谷”敘述的錯誤,使熟悉泰山登山路線的人摸不著頭腦,不熟悉泰山登山路線的人則更難得其路徑。姚鼐于乾隆四十年春節前后登泰山,會聶劍光,并為聶著《泰山道里記》作序,對此書極為稱賞,但于此時所寫的《登泰山記》所述泰山南麓三谷卻錯誤百出,說明他并沒有細讀聶書。姚鼐論文講究義理、考據、文章三者合一。這篇游記中穿插著對泰山三谷的考證,就體現了他的主張,而且做到了談考據如鹽入水,不著痕跡。但是,既涉及考證,論證材料可以簡略,結論則要求盡可能的準確。似這樣粗枝大葉似是而非的考證,作為文學散文,不應當過分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