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27卷第2期Vol 127 No 12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Journal o f Changchun Normal Un iversi ty（Huma nities and Social Scie nces 2008年 3 月 Mar 12008傳統的神韻與生命的感悟談阿城小說的特色李丹丹（長春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學院,吉林長春130032摘要阿城的小 說在語言技法上深得5紅樓夢6、5三國演義6等古典名 著 的神韻，具有古典小說的敘事風格，在思想內容 上也體現出了阿城自己對人生對生命的獨特而深刻的 感悟與思考，因而在不斷發展的中國當 代文學史上，阿城的小說作品仍將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

2、。關鍵詞阿城小說；語言技法；生命感悟持續中圖分類號1206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178X（2008 02-0067-04收稿日期2007-08-15作者簡介李丹丹（1975-,女，吉林長春人，長春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學院講 師，碩士，從事文藝理論教學與 研究。當我們在敘事的迷宮里磕磕絆絆理不清頭緒的時候 ，當我們厭倦了作品中庸常 瑣屑的生活細節，當我們不愿再面對血腥、冷酷的作品，也看膩了刻意而為的新奇 另類,重新拿起阿城的小說，一種久違了的心 情便會慢慢在心上彌漫開來，寧靜、 淡泊而又超然。阿城小說的獨特魅力，又會隨了我們慢慢的閱讀，細細的咀嚼，從字里行間蕩 漾開來。雖然只是為數

3、不 多的幾篇，但卻深得傳統小說的神韻，飽含深刻獨到的生 命感悟。語言技法上的傳統神韻無論是在其作品剛剛問世的八十年代，還是已經走進新世紀的今天，阿城小說 的語言都是與眾不同、令 人耳目一新的。正如王蒙當時所說，/我久沒見到這樣的 文字、這樣的文體、這樣的敘述風格了0, /異于現時流行的各家筆墨，但又不生僻0。我認為，阿城語言、風格的獨特性和持久魅力首先得益于傳統文學、傳統小說的滋養,得益于他向傳統的自覺靠攏。傳統小說的影子和神韻便在阿城的作品中自 然地顯現出來。阿 城小說的語言、技法與我國傳統文學、小說具有明顯的親緣關 系。11不枝不蔓的句子與平和的敘說風格阿城的語言繼承了 5紅樓夢6、5三國

4、演義6等古典名著共同的語言特點：自 然，流暢，不事雕琢。在阿 城的作品中，沒有刻意而為的雕琢、矯情，也看不到冗 長、雜蕪、糾纏、錯亂的語句。他筆下的句子都短小、簡約、明白、省凈，文白雜糅，又能夠珠聯璧合、相得益彰。一句當中，往往有幾個逗號，隔成短短的 幾小段, 若干內容便緩緩地依次道來，于是便形成了一種從容平和的敘說式的敘述風格，自有一種傳統的氣度、傳統的美。敘述語言和人物語言都是如此。如：我野狼似的轉悠一年多，終于還是決定要走。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幾元工資，我便很向往，爭了要去，居然就批了。因為所去之地與別國相鄰，斗爭之中除 了階級，尚有國際，出身孬一些，組織上不太放 心。我爭了這個信任和權

5、利，歡喜 是不用說的，更重要的是，每月二十幾元，一個人如何用得完？只是沒人 來送，就 有些不耐煩，于是先鉆進車廂，想找個地方坐下，任憑站臺上千萬人話別。（5棋王6我說：/可笑吧？念了八年書，寫一件事情，寫得象兔子尾巴。不過這篇起碼寫 了一個-走字。我明白，他不是跑來的，也不是飛來的，更不是叫人背來的，而 是走來的。就這樣，慢慢就會寫得多而且清楚，總比抄些東西好。0(5孩子王6這樣的語句在作品中俯拾皆是，無需多舉。質樸，簡潔，給人以平和，親切之 感。這樣的語言、敘述風格與傳統小說是很相似的，我們不妨來看一下5紅樓夢6中的一些段落：且說黛玉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國俯打發了轎子并拉行李的車輛久候了

6、。這林黛玉常聽得母親說過，他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他近日所見的這幾個三等仆 婦，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況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 多說一句話，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自上了轎，進入城中，從紗窗向外瞧了 一瞧, 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5紅樓夢6:第三回可以說，阿城的語言、敘述風格穿越了時間的阻隔，與古典小說在內在氣度上 是契合、相通的，一樣的不枝不蔓，明白淺近，娓娓道來。21畫形寫神的詞句與廣闊的想象審美空間我國的古典詩文歷來講究/煉字0、/推敲0,使一字一詞成為全句全詩的亮點, 生發出獨特的審美意境。 寫人狀物，阿城也惜墨如金，用筆經濟。他并不企圖把話 說透

7、說盡，把自己的感覺寫到極致，而是在簡約省 凈中力求形神畢肖。他的用詞也 往往貼切、生動而又傳神，僅著一個字、幾個詞就傳達出許多細膩微妙的感受，喚起讀者的共鳴，將讀者引向隱藏其后的廣闊而充滿詩意的想象審美空間。大有四兩 撥千斤之妙。他看看草頂，又看看在門口轉來轉去的豬，低下頭，輕輕拍著凈是綠 筋的瘦腿，半晌才說,王一生整了整書包帶兒，就急急地順公路走了 ，腳下揚起細土，衣裳晃來晃去， 褲管兒前后蕩著，(5棋王6這兩句話都是在突出王一生的瘦。/凈是綠筋0、/像是沒有屁股0,我們的目 光觸到這些文字的時候，眼前也就出現了王一生青筋暴露的瘦腿和仿佛平板一塊的 背影。王一生的形象便在我們的眼前活動起來。

8、寥寥 的幾個字就如同線條簡潔的 速寫，準確傳神地勾勒出他的特征、動作。阿城的比喻也十分巧妙，所用喻體簡潔利落，卻又形神畢肖。如：女知青們怕有蛇，極小心地賊一樣走。藤子從這棵樹爬到那棵樹，就像愛串門子的婦女，形象卻如老嫗。他轉過眼睛，一臉的兇肉忽然都順了 ，點一點頭，將雙手在褲子上使勁擦一擦，。（5樹王6王一生坐在場當中一個靠背椅上，把手放在兩條腿上，眼睛虛望著，一頭一臉 都是土，。（5棋王6這些比喻句讀起來新鮮活潑，饒有趣味，引人聯想，在讀者面前形成生動的畫 面：看到女生們怕踩到 蛇，小心翼翼，躡手躡腳，提心吊膽地在草里走的背影；看到 藤蘿從一棵樹串到另一棵樹扭曲生長的狀態 ；看到王七桶憨厚地

9、并攏極大的雙手伸 過來接煙；看到王一生灰頭土臉，一個人坐在場當中的靠背椅上,仔細品味，愈發 覺得生動傳神，俏皮詼諧。阿城的生花之筆還能夠點石成金，使極簡單平常的文字生發出濃濃的詩意與情 趣。月亮已從山上升出，淡著半邊，照在場上，很亮小娃眼睛一細，笑著說，/山藥就是山藥。0不一刻，汗淌到眼睛里，殺得很，汗又將衣衫捉到背上，褲子也吸到腿上六爪有些不好意思，彎出小小的舌頭舔住下唇，把一本書推過來肖疙瘩不看支書，臉一會兒大了，一會小了，額頭滲出寒光，那光沿鼻梁漫開 眉頭急急一顫，眼角抖動起來，慢慢有一滴亮。（5孩子王6這些加點的文字看似簡單平常，信手拈來，然而想要替換一個卻是不能的。換 掉一個字原有的

10、意境、原有的形象也便消失了。這些極簡單平常的文字傳神地描 摹了當時的人、物，傳達了作者內心細膩獨特的感 受，背后隱藏著廣闊而又充滿詩 意的想象審美空間。正如何立偉所說：/,他（阿城寫聽覺，寫嗅覺，寫感覺，總之極 簡單而常用的漢文字，經了他的一支筆，抽象的便成了具象的，無形的便成了可觸 的；抓形是抓得概括而準確，傳神是傳得生動而靈脫，真好像玩著語言的魔術了。 因此讀他的作品，是不得不在這樣 的美文字前往返逗留，正如在花前月下逗留的。031側面描寫與神異真實的審美效果側面描寫、曲筆寫意是我國古典小說的傳統技法，常用來表現人物的特點，使之更加鮮明、突出。這些側面描寫也往往更具有感染力、吸引力 ，雖不

11、從正面落墨，但他人他事卻是更 有力地證明，使人信服，能抓住讀者的全部注意力，激活讀者的想象力，故而時常 生出神異而又真實的審美效果。如 5三國演義6中關云長溫酒斬華雄：眾諸侯聽得關外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搖，眾皆失驚。正 欲探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云長提華雄之頭，擲于地上。其酒尚溫。（5三國 演義6:第五回再如5紅樓夢6中興兒評說薛林二人：,每常出門或上車，或一時院子里瞥見一眼，我們鬼使神差，見了他兩個不敢出氣兒就藏開了，自己不敢出氣，是生怕這氣大了吹到了姓林的；氣暖了，吹化了這 姓薛的。（5紅樓夢6:第六十五回英雄的勇武神威、武功蓋世，黛玉的弱不禁風、嬌弱之態，寶釵的豐腴白

12、皙， 便在這三言兩語中表現出 來。雖未能親見，但總覺在情在理，并不為過。正面不著 一字愈發使人覺得神異不凡，引人猜想。阿城也繼承了這一傳統技法，在作品中常常運用曲筆對人物進行間接、側面的 描寫，以突出人物某一方面的特點，如王一生棋藝的高超、精湛，肖疙瘩、王七桶 的力大無窮，樹樁老人李二的能歌善唱等等。5棋王6中阿城從多個側面展現了王 一生棋藝的高超。開頭部分，通過對話以及人們的傳聞交待出王一 生癡迷于象棋的 /呆勁兒0和他棋藝的高超，先進行了鋪墊。我這時聽出點音兒來，就問同學：/他就是王一生？0同學睜了眼，說:/你不認識 他？哎呀，你白活了。你不知道棋呆子？ 0我因為不喜歡象棋，也就不去關心什

13、么象棋冠軍，但王一生的大名，卻常被班 上幾個棋簍子供在嘴上，我也就對其事跡略聞一二，知道王一生外號棋呆子，棋下 得很神不用說，而且在他們學校那一年級里數理成績總是前數名。,尤其精彩的是最后王一生與九人同下盲棋的車輪大戰，把王一生精湛棋藝的展 示推向了高潮，推向了極 致。作者沒有直接描寫王一生與每人一一對弈的情況，每一步都如何走等等（如果寫出來恐怕就是棋譜了 。他避開了九局連環的具體交戰 情況，而是用周圍千百人的轟動、圍觀、混亂、擁擠制造出激動、昂揚的氣氛：眾人都轟動了，擁著往棋場走去。到了街上，百十人走成一片。,走過半條 街，竟有上千人跟著跑來跑去。商店里的店員和顧客也都站出來張望。長途車路

14、過這里開不過，乘客們紛紛探出頭來，只見一街人頭 攢動，塵土飛起多高，轟轟的, 亂紙踏得嚓嚓響。到了棋場，竟有數千人圍住，土揚在半空，許久落不下來人是越來越多。后來的人拼命往前擠，擠不進去就抓住人打聽，以為是殺人告 示0前幾十排的人都坐下了 ，仰起來看，后面的人也擠得緊緊的，一個個土眉土眼， 頭發長長短短吹得飄，再沒人動一下，似乎都要把命放在棋里搏。,用比賽中兩人甘拜下風，退出場去，到最后只剩下地區冠軍一人；用前一日還 感嘆棋道不興，身為冠軍 的老者，特來親自上門講和，稱贊王一生：/,匯道禪于一 爐，神機妙算，先聲有勢,古今儒將，不過如此。，中華棋道，畢竟不頹，0,寫出 了王一生棋藝的技高一籌，

15、出神入化。惜墨如金的阿城在這里并不吝嗇他的筆墨，這些細致的側面描寫把王一生出神 入化的棋藝酣暢淋漓地表現出來，極具感染力。阿城通過這種側面描寫賦予他筆下 的人物一種神異的美感，讀者驚嘆之余又反覺真 實、叫人信服。在語言技法上，阿城自覺走了一條民族化的道路，具有民族風格，民族氣派。 他的小說與傳統小說血肉相連，深得傳統小說的神韻。二、精神層面上的生命感悟阿城小說的獨特魅力另一方面來自于作品中人物所投射出來的生命氣息和精神 魅力，來自于他平和的敘 述之中所包含的深刻獨到的生命感悟。阿城的小說多取材于他所熟悉的知青生活，但又不同于以往的知青小說。他不 著意表現人物的不幸遭 遇、悲劇命運。他筆下的知青

16、生活盡管艱苦、物質匱乏 ，但 不乏樂趣、幽默，甚至有些叫人向往：一群年輕、單純、鮮活的生命聚在一起，苦中作樂，也別有情趣。5棋王6中美餐蛇 肉，在禮堂的舞臺上過夜，5孩子王6中作詞譜曲等段落都洋溢著年輕生命的活力 與歡樂。雖然知青生活并沒有作為他小說的表現主體，只是作為一種環境一種背景 而存在，但其中的生命活力與歡樂也是很有感染力的。阿城小說的表現主體是一群很平凡、很普通的人。但平凡普通的只是他們的外表，他們的內在都有一種 超越凡俗的精神力量。這也是他們更本質的生命力量，使這些原本平凡普通的人從每日庸常瑣屑的生活中提 升出來，堅守內心人格的獨立與 自由，煥發出生命的光彩。5棋王6中的王一生盡管

17、很關注吃,/對吃很感興趣0, /對吃是虔誠的,而且很精 細0,但吃維持的只是 他生命的形式，他真正的生命支撐是他所癡迷的象棋。在精 神的層面上，他與棋是相通的：/何以解憂？惟有象棋。0他專注于棋，執著于棋， 陰柔的外表下蘊含了強大的精神力量。這種精神力量使他超越了平常的生活，甚至超越了時代的氛圍，在動蕩的歲月里保持著內心靈魂世界的平靜 ，獨立，自由，超 然。在九局連環的車輪大戰中，他內在的生命之力顯露出來，/像聚在一頭亂發中， 久久不散，又慢慢彌漫開來，灼得人臉熱。0瘦弱的他成為一個/瘦小的黑魂0。沉默寡言的樹王肖疙瘩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只身護樹，表現出人在樹在的氣概；身體瘦弱的孩子王/我0具

18、有強烈的批判意識，將犀利的鋒芒直指當時教育的 弊端：/教材倒真是統一，我分不清語文課和政治 課的區別，學生們學了語文將來回 到隊上是要的當支書嗎？0他進亦不喜，退亦不憂，超然自若,這都是他們內在精 神力量的投射，于是他們的生命在平淡超然中都迸發出奪目的光彩。有人將王一生的精神歸為道家，有的人則歸為儒家，我覺得這并不重要。重要 的是阿城借筆下這些人物 在表達他對生命的思考：/可我隱隱有一種欲望在心里，說 不清楚，但我大致覺出是關于活著的什么東西。0他對這些人物的內在精神力量給 予了肯定，借這些人物完成了對生命內在價值的肯定。在 5棋王6結尾處他 這樣寫 到：/不做俗人，哪兒會知道這般樂趣？家破人

19、亡，平了頭每日荷鋤，卻自有真人生在 里面，識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類，就是每日在忙這個。可囿在 其中，終于還不太像人。0在阿城的筆下，這些身處生活底層的平凡普通的人們，王一生、撿爛紙的老頭 兒、肖疙瘩、王七桶、/我 0、來娣、樹樁老人,也即是中華民族的文化之根、道 德之根、精神之根。千百年來的中華文化、中華 品格在他們的身上一代代積淀下 來，他們正直、善良、單純、高尚，不肯干/讓人戳脊梁骨的事0,具有內在的精神 力量與生命價值。作為尋根文學，阿城的小說所尋的不僅僅是傳統的文化之根 ，更是道德之根、品 格之根、精神之根。在經濟文化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我們的小說表現技法越來越豐富，我們的民族 文化、民族傳統也受到越 來越強烈的沖擊。阿城的小說以其自身的傳統神韻和飽 含生命感悟的精神之光昭示我們向著傳統文化、傳統品格復歸。我們在學習西方的一些表現技法，關注生活丑，人性惡的同時，也確實需要這樣的作品來蕩滌靈 魂， 震撼心靈，鼓舞精神。參考文獻1阿城.棋王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9.2羅貫中.三國演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3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The Traditi onal Style and Gno sis of LifeT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