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本篇為記敘文，就其內容實為抒情文。〈卜居〉為辭賦類，選自《楚辭》。后漢王逸《楚辭章句》及南宋朱熹《楚辭集注》，都指出本文為屈原所作，但后人或以本文既用「屈原既放」開端，疑非屈原自作。本篇若為屈原自作，應為托辭撰法。亦可能是楚人哀悼屈原之作品。卜居，原本是用占卜選擇定居之地，但本篇所謂「居」，是自處之意，即卜問為人處世之道。本文藉由「卜居」，將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處于惡濁世代中的苦悶與憤慨，表現得淋漓盡致，成為嫉俗者的共同心聲。題解

屈原

(公元前343~290年)，名平(據〈離騷〉所述，名正則，字靈均；此依《史記》)。戰國楚國的宗族，秭歸人。生於周顯王二十六年，約卒于周赧王二十五年，年約五十四（此據陸侃如《屈原評傳》及《中國詩史》卷上）。另有一說，卒于周赧王三十四年。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位愛國詩人。平天資聰穎，博聞強記，明治亂，嫻辭令。事楚懷王，為左徒，甚受寵信。上官大夫嫉而讒之，王遂疏平。平退居漢水之北，為三閭大夫(據錢穆《先秦諸子系年》)，感于忠而被謗，正直不伸，乃賦〈離騷〉，以抒胸臆。懷王十六年，王為張儀所欺，與齊斷交，又連敗于秦，因于十八年召平出使於齊。三十年，秦昭王詐誘懷王，欲與會武關（在今陜西省商縣東），平諫勿往；王卒聽稚子子蘭之言而赴約，遂為所挾而客死于秦。其子頃襄王立，以子蘭為令尹。子蘭使上官大夫短平于王，王怒而遷之于江南。平既見放，作〈九歌〉、〈九章〉、〈卜居〉、〈漁父〉等篇，以見己志，冀悟君心，而君終不悟。平眼見朝政日非，宗社將頹，不勝憂思愁苦，終投汨羅江而死。所著〈離騷〉等二十五篇，皆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故謂之《楚辭》；為我國辭賦之祖。作者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1]

；竭知盡忠[2]，而蔽鄣于讒[3]，心煩慮亂，不知所從。往見太卜鄭詹尹[4]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5]曰：「君將何以教之？」本文一[1]不得復見指不能再見到楚王。[2]竭知盡忠竭，盡。知，同智。[3]蔽鄣于讒被讒言或小人所蒙蔽阻攔。

鄣，同「障」。遮蔽。[4]太卜鄭詹尹太卜掌占卜之官。鄭詹尹為太卜。[5]端策拂龜扶正蓍草，拂凈龜甲。為表示虔敬的占卜準備動作。策，古代占卜用的蓍草莖。注釋一屈原被流放已經三年了，還不能赦罪召回，再見到楚王。屈原一生竭盡自己的心智進忠，報效楚王，卻被讒言所蒙蔽阻攔，因此心情煩燥思慮混亂，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去見太卜鄭詹尹，屈原說：「我有所疑問，希望太卜能幫我做個決定。」鄭詹尹于是擺正蓍草，拂凈龜甲，說：「先生有何見教？」本文一翻譯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6]，樸以忠[7]乎？將[8]送往勞來[9]，斯無窮乎？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游大人[10]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11]，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12]，以偷生[13]乎？寧超然高舉[14]，以保真[15]乎？將哫訾栗斯，喔咿嚅唲[16]，以事婦人[17]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18]，如脂如韋[19]，以潔楹[20]乎？寧昂昂若千里之駒[21]乎？將泛泛若水中之鳧[22]，與波上下，偷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23]亢軛[24]乎？將隨駑馬[25]之跡乎？寧與黃鵠[26]比翼乎？將與雞鶩[27]爭食乎？此孰吉孰兇？何去何從？本文二[6]悃悃款款誠誠懇懇。[7]樸以忠樸，同「樸」；質樸。以，而。[8]

將還是。[9]

送往勞來送往迎來；指忙于應酬。

。[10]

游大人交結顯貴高官。[11]

正言不諱直言不隱。[12]

從俗富貴迎合時俗，追求富貴。[13]

偷生茍且求生。偷，

同「偷」。[14]

超然高舉遠走高飛。指舍棄名利，遠離是非。[15]

保真保全純真，不受世俗污染。注釋二[16]

哫訾栗斯，喔咿嚅唲形容巧言令色、曲己迎人的丑態。。阿諛逢迎之意。栗，或作「粟」或「栗」；栗斯，故作戒懼小心的樣子。喔咿嚅唲，故作笑容，裝出順從的樣子，以取悅于人。

[17]

婦人依朱熹注，指楚懷王寵姬鄭袖。[18]

突梯滑稽圓滑伶俐，圓轉自如。[19]

如脂如韋滑溜如油脂，柔軟如熟牛皮。[20]

潔楹潔澤楹柱，使之圓滑。比喻圓滑諂媚。或謂潔楹合音如「敬」，形容諂媚圖進之意。[21]

昂昂若千里之駒言高逸而不肯居于人下。昂昂，氣概不凡的樣子。[22]

泛泛若水中之鳧泛泛，浮游不定的樣子。鳧，野鴨。[23]

騏驥駿馬。[24]

亢軛抗衡；并駕齊驅。亢，通「抗」。軛，車轅前衡。[25]

駑馬劣馬。[26]

黃鵠形狀像雁，而比雁大，一飛千里。

[27]

鶩野鴨。屈原說：「我寧可個誠誠懇懇樸質而忠貞？還是做個送往迎來，忙于應酬的媚俗者呢？我要做個剪除草茅，努力從事耕作，退居田園的生活？還是要去巴結權貴，以追求名利的呢？我是要做個直言進諫、毫不隱諱、危及性命也在所不惜？還是迎合流俗，追求富貴而茍且偷生呢？本文二翻譯我是要遠離官場的現實是非，以保全本性的純真呢？還是阿諛逢迎、強顏歡樂，看人臉色的去侍奉宮中寵妃呢？我是要保有廉潔正直清高呢？還是圓滑柔曲，花言巧語來諂媚討好他人阿諛的人呢？我是要像千里馬昂首馳騁，還是要像水中野鴨隨波浮沉，以保全自身呢？我是要與千里馬并駕齊驅？還是要跟隨劣馬的足跡，得過且過呢？本文二翻譯我是要和天鵝比翼高飛呢？還是與地上的雞鴨互相爭食好那個好那個不好，那個是吉那個是兇，我應該是何去何從？世事混濁不清，顛倒是非，恰似以蟬翼之輕為重，反以千鈞之重為輕，高居宮廟的黃鐘被毀棄，卻以瓦釜之器如雷般響動。善讒言之人位官高居要職，氣焰囂張唉！我沉默不語，又有誰能知道我的清廉忠貞！」本文二翻譯世溷濁[28]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29]為輕；黃鐘[30]毀棄，瓦釜[31]雷鳴；讒人高張[32]，賢士無名。吁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詹尹乃釋策而謝[33]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34]；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35]；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36]。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本文三[28]

溷濁混濁。[29]

千鈞形容很重之物。三十斤為一鈞。[30]

黃鐘聲音宏亮，其音合黃鐘之律的大鐘。古樂分十二律，陰陽各六，黃鐘居陽律之首。[31]

瓦釜陶土燒成的鍋。[32]

高張居于高位，氣焰囂張。張，驕橫自大。[33]

謝辭謝。[34]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喻不同的情況，不同的標準，衡量的結果會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論。[35]

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言龜卜雖然靈驗，然仍有所不足不明的地方。物，指龜策。[36]

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言蓍筮雖然神妙，仍然有所不逮不通。數指占卜。逮，到達。注釋三太卜詹尹放下蓍草，而謙辭著說：「那尺雖長但有時嫌其短，寸雖短卻有時嫌長；物理有時候不一定周全，智慧有時不一定能洞察；命運有時不一定能把握，連神明有時不一定能通達。用你的心思，按照你的心意去做，那占卜的龜策實在是不能知道這種事的。」本文三翻譯本文雖為記敘文，但就內容而言實為抒情文。本文記敘屈原被放逐而不知所從，于是問卜而與卜官鄭詹尹的一番對話，旨在描寫屈原因「竭知盡忠，而蔽鄣于讒」；于是假托卜問，以明自處之道，并藉以自抒懷抱。全文分為三段：第一段描寫屈原因蔽障于讒，受小人排擠，不知所從，于是想問卜而前往見太卜，藉占卜來解決疑惑。賞析第二段，本段屈原提出假設八問，以連詞「寧」字「將」字貫串，反問語氣表明了屈原的激憤之情。屈原提出心中的疑惑，不知何去何從。采用設問、映襯、排比的方法，以凸顯屈原困惑的主題。這八問用一連串的人物、動物、植物、器物為說譬。雖八條，但只有一種意思，即「應隨波逐流，還是要與小人對抗？」以自問自答方式表述，問得多，答得少，其實是無解。第三段以詹尹之「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也。」點出本文主旨。屈原明知道，別人不能解決其疑惑，也不能解決他的問題，求助于占卜，不如自求多福。

本文屬辭賦體，全篇以問對的方式作為主要架構。第二段主體的部分，以韻文方式表達。「忠、窮」、「耕、名」、「身、真、人」、「清、楹」、「駒、軀」、「軛、跡」、「翼、食」、「兇、從」、「清、輕、鳴、名、貞」，都是韻腳；甚至連「梯、稽、脂、韋」都是韻字，可見用韻之密，凸顯了辭賦的特色。本文采用排比、比喻的修辭法，并提出八問，透過正反的對比，以及層層累加的排比方式，將屈原矛盾沈痛、抑郁不平的情感，表現得酣暢淋漓。至如「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則以比興的筆法，寄托作者對天道、世情的質疑和批判。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認為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