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賢與正始之音正始為魏齊王曹芳的年號（240—249）。公元239年，魏明帝曹叡死，太子曹芳即位，年八歲，曹爽、司馬懿掌文武大權，從此曹魏政權與司馬氏集團開始了尖銳的斗爭。司馬懿先稱病以麻痹曹爽等人，248年趁曹芳、曹爽祭掃明帝墓之機發動朝廷政變，曹爽與何晏、丁謐等人皆被殺。曹魏與司馬氏之間你死我活的明爭暗斗，使當時的文人對時局深以為憂，同時對自己的生命也極為擔心，多有如履薄冰之感。正始時期的詩人，政治理想落潮，普遍出現危機感和幻滅感。此時的詩歌也與建安詩壇風貌迥異，反映民生疾苦和抒發豪情壯志的作品減少了，抒寫個人憂憤的詩歌增多了。由于正始玄風的影響，詩歌逐漸與玄理結合，詩風由建安時的慷慨悲壯變為詞旨淵永、寄托遙深。正始時期的“正始名士”代表人物是何晏、王弼、夏侯玄，主要成就在哲學。文學方面代表人物是“竹林七賢”，指阮籍、嵇康、山濤、王戎、向秀、劉伶、阮咸七人。其中阮籍、嵇康的文學成就最高。《魏書·王粲傳》注引《魏氏春秋》：嵇康寓居河內之山陽縣，與之游者，未嘗見其喜慍之色。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瑯玡王戎、沛人劉伶，相與友善，游于竹林，號為七賢。又見袁宏《竹林七賢論》、戴逵《竹林七賢論》、陳寅恪《清談誤國》等。一、阮籍（210－263），字嗣宗，世人稱官名為“阮步兵”（步兵校尉），陳留尉氏（河南尉氏）人。阮瑀之子。《阮籍集校注》，陳伯君校注，中華書局87年版;《阮步兵詠懷詩注》，黃節，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阮籍的反禮法思想阮籍嫂嘗還家，籍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輩設也！”（《世說新語·任誕》）

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同上）阮步兵喪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發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畢便去。或問曰：“凡吊，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自居。”時人嘆為兩得其中。（同上）“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于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同上）“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后臨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同上）“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赍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晉書·阮籍傳》）阮籍的代表作是《詠懷詩》八十二首。這些詩非一時一地所作，是其政治感慨的記錄。這些詩抒感慨，發議論，寫理想，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政治抒情組詩的先河，對后世產生了重大影響。（1）憂生之嗟其一：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其三十三：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散。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2）壯志未酬其三十九：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方。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晉書》本傳：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嘆曰：“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嘆，于是賦《豪杰詩》。（3）悼古傷今：

其三十一：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臺。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4）譏刺禮法：其六十七：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阮籍詩的風格隱約曲折，“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鐘嶸《詩品》），常常借比興、象征的手法來表達感情、寄托懷抱。或借古諷今，或借游仙諷刺世俗，或借寫美人香草寓寫懷抱。但就詩歌精神而言，阮籍的《詠懷詩》與建安風骨仍是一脈相承的。鐘嶸《詩品》評阮詩：“其源出于《小雅》，無雕蟲之功，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方之表，洋洋乎會于風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顏延年注解，怯言其志。”二、嵇康（224—263），字叔夜，世人以官名尊稱“嵇中散”（中散大夫），譙國铚（zhì安徽宿縣）人。《晉書》本傳稱其四十歲時為鐘會誣陷，被司馬昭處死。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魯迅輯校《嵇康集》吳緒經國畫《廣陵散》《晉書》本傳：康將刑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康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jìn）固不與，《廣陵散》于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1.玄心清通，自然之姿：《贈秀才入軍》十八章，送嵇喜：其九：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盼生姿。其十四：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pán）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2.峻切激憤，牢騷不平：《幽憤詩》，獄中所作。自述平生的遭遇和理想抱負，對自己無辜受冤表示極大憤慨。《幽憤詩》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褓褓。母兄鞠育，有慈無威。恃愛肆姐，不訓不師。爰及冠帶，憑寵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素全真。曰余不敏，好善暗人。子玉之敗，屢增惟塵。大人含弘，藏垢懷恥。民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創痏。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鄭，樂道閑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咨予不淑，嬰累多虞。匪降自天，實由頑疏。理弊患結，卒致囹圄。對答鄙訊，縶此幽阻。實恥訟免，時不我與。雖曰義直，神辱志沮。澡身滄浪，豈云能補。嗈嗈鳴雁，奮翼北游。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嗟我憤嘆，曾莫能儔。事與愿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萬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紜，祗攪予情。安樂必誡，乃終利貞。煌煌靈芝，一年三秀。予獨何為，有志不就。懲難思復，心焉內疚。庶勗將來，無馨無臭。采薇山阿，散發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壽。嵇康之詩，以“清峻”別成一格。“清”即“清遠”，是“一種空靈高潔的境界”（錢基博），體現其詩平淡的一面。“峻”即“峻切”，是傲視世俗、卓然不群的詩人氣質在其創作中的反映，也是“剛腸疾惡，輕肆直言”的性格特征在詩歌中的自然流露。鐘嶸曾批評嵇康之詩：“過于峻切，訐（jié）直露才，傷淵雅之致。”《幽憤詩》是此類詩的代表作。三、山濤（205－283），字巨源，河內懷（河南武陟）人。曾任吏部尚書。《山公啟事》與人才銓評。《晉書》本傳：濤再居選職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后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眾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或譖之于帝，故帝手詔戒濤曰：“夫用人惟才，不遺疏遠單賤，天下便化矣。”而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后眾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四、向秀（227？－272），字子期，河內懷（河南武陟）人。著作《莊子注》；《思舊賦》、《難嵇叔夜養生論》二篇。

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羈之才；然嵇志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后各以事見法。嵇博綜技藝，于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余逝將西邁，經其舊廬。于時日薄虞淵，寒冰凄然。鄰人有吹笛者，發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嘆，故作賦云。

顏延之《向常侍》向秀甘淡泊，深心托毫素。探道好淵玄，觀書鄙章句。交呂既鴻軒，攀嵇亦鳳舉。流連河里游，惻愴山陽賦。五、阮咸，不詳生卒，字仲容，陳留尉氏（河南尉氏）人。阮籍之侄，并稱“大小阮”，善琵琶。有《律議》。六、劉伶，不詳生卒，字伯倫，沛國人（安徽宿縣）。嗜酒著稱，《北芒客舍詩》、《酒德頌》。顏延之《劉參軍》劉伶善閉關，懷清滅聞見。鼓鐘不足歡，容色豈能眩？韜精日沉飲，誰知非荒宴。頌酒雖短章，深衷自此見。

七、王戎（234－305），字浚沖，瑯邪（山東臨沂）人。善清談，《晉書》有傳。《世說新語·儉嗇》：

司徒王戎既貴且富，區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屬，洛下無比。契疏鞅掌，每與夫人燭下散籌算計。王戎女適裴頠（wěi），貸錢數萬。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