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詞典》1996年版同形詞辨析

《現代漢語詞典》（商隱1996年版，以下簡稱“現漢”）有270個同形詞。經過作者的仔細分析，有237個同形詞，占總數的88%。此外，可以更多地考慮大約占總數12%的33個群體。這33組詞是:變形、安定、淡化、點子、分頭、怪不得、海口、花冠、華胄、皇皇、集合、結果、空洞、累累、論說、南面、濃郁、女工、蟠桃、配對、劈刀、青皮、入伙、殺氣、上下、聲色、通讀、香火、新生、星火、印花、郁郁、直播(《現漢》在詞的右上角標上1、2、3以示區別)。這33組詞雖然只占總數的12%,但對規范性、科學性和實用性都很強的《現漢》來說則是不應該忽視的。筆者擬從三個方面對這33組詞進行舉例分析。不當之處,敬請斧正。一海南內河通海之地的利益訴求與“青皮”的內涵所謂同音同形詞是指詞形和讀音(聲、韻、調)完全相同而意義毫無聯系的詞。如:黑人1:黑人人種。黑人2:沒有戶口的人。生氣1:因不合心意而不愉快。生氣2:生命力,活力。大方1:專家學者,內行。大方2:綠茶的一種。“詞性和讀音完全相同”,這一點不難理解,而“意義上毫無聯系”則需要下一番功夫。要搞清楚兩個詞在意義上是否有聯系,還不能僅僅看“詞代表的意義現時是否有聯系”。很多情況下,還得從該詞產生的源頭開始,追溯該詞詞義引申演變線索。這樣,才能看出兩個詞形和讀音都完全相同的詞在詞義上是否有聯系。有時,兩個詞形和讀音都相同的詞在現代的詞義似乎沒有聯系,但是,當聯系到它們在古代的用法時,這兩個被人為分開的詞在詞義上便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海口:本義是內河通海的地方。《舊唐書·韓愈傳》:“過海口,下惡水,濤瀧(Shu!?ng)壯猛,難以期程。”內河通海之地比起內河的中、上游來寬、廣、大得多,通過比喻引申產生出“口大”的義項。如《陳書·高祖紀上》:“海口河目,賢圣之表既彰。”又由于人說大話的特點是沒有事實根據、不著邊際,就像內河通海之地一樣浩渺無邊,讓人看不清、摸不透,于是又引申出“夸口,說大話”的義項。如《西游記》第六十七回:“不是老孫海口,只這條棒子扌咎在手里,就是塌下天來,也撐得住。”我們可以將“海口”詞義的引申演變情況列表如下:海口:?????①內河通海處(本義)②口大(比喻引申)③說大話(比喻引申){①內河通海處(本義)②口大(比喻引申)③說大話(比喻引申)“海口”所具有的三個義項之間是詞義引申的關系,而不是同音同形詞關系。詞典中不必將“海口”分成兩個詞條,可將這些有聯系的詞義分列成一個“海口”下屬的不同義項。以上義項②和義項③是從義項①直接引申來的,二者是并列關系。因此,可以把這種引申稱為并列式(或輻射式)引申。又如“青皮”,主要有三個義項:①青色外皮。晉王嘉《拾遺記·瀛洲》:“有樹名影木,日中視之如列星,萬歲一實,實如瓜,青皮黑瓤,食之骨輕。”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種梨》:“青皮傷即死。”特指橘之未黃而青者。《說乳》卷75引宋韓彥直《橘錄·入藥》:“青橘則為青皮,皆藥之所須者。”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果二·橘》:“青橘皮古無用者,至宋時醫家始用之。”橘之未黃而青者是指未成熟的橘,由此通過比喻引申產生了下面的意義:②指人不成熟,幼稚。周立波《山那面人家》:“我們走進門,一個青皮后生子滿臉堆笑,趕出來歡迎。”③無賴。《文明小史》第三回:“這里頭不但全是考童,很有些青皮、光棍附和在內。”魯迅《書信集·致王冶秋》:“這里的有一種文學家,其實就是天津之所謂青皮,他們就專用造謠、恫嚇,播弄手段張網,以羅致不知底細的文學青年,給自己造地位。”我們將“青皮”詞義引申的軌跡列表如下:青皮:①橘之未黃而青者(本義)→②人不成熟、幼稚(比喻引申)→③無賴(比喻引申)。義項③由義項②引申而來,義項②又由義項①引申而來。三個義項一環扣一環,聯系非常緊密。我們可以將這種引申稱為遞進式引申(或鏈條式引申)。因此,“青皮”是多義詞而不是同音同形詞。注釋該詞時,似可將詞典中的“青皮2”作為第1個義項,將“青皮1”作為第2個義項。二“光照門庭”,指“南”、“瞳氣”古今漢語中都存在著詞性活用的情況,即在特定情況下,名詞可以變成動詞、形容詞,而動詞、形容詞也可以變成名詞等。古代漢語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如:解衣衣人——前一個“衣”(yī)為名詞,衣服;后一個“衣”(yì)為動詞,拿衣服給人穿。推食食人——前一個“食”(shí)為名詞,糧食;后一個“食”(shì)為動詞,給人糧食吃。相同結構的還有“春風風人”、“夏雨雨人”等。現代漢語中這類例子也不少。如“食”就有名、動二用法。肉食、面食、主食、副食中的“食”是名詞,食肉、廢寢忘食、應多食蔬菜水果中的“食”則是動詞。“光耀”在“光耀奪目”中是名詞,在“光耀門庭”中是動詞,在“立功是光耀的事”中又是形容詞。詞性雖然變了,但我們卻不能認為它們在意義上毫無聯系。下舉的“南面”、“殺氣”也屬于這種情況。南面:本義是坐北朝南,動詞。我國古代以坐北朝南為尊位,故帝王諸侯見群臣,或卿大夫見僚屬,皆面向南而坐。后又用來指居帝王或諸侯、卿大夫之位。《易·說卦》:“圣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論語·雍也》:“子曰:‘雍也可使南面。’”由此引申為居尊位或官位,動詞。漢王充《論衡·對作》:“至或南面稱師,賦奸偽之說;典城佩紫,讀虛妄之書。”再引申為南向、南進,動詞。《史記·魯仲連列傳》:“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最后引申為南方、南邊,名詞。楊朔《十年》:“大有眼望著南面熱情地說:‘打過長江去——去解放江南的人民。’”“南面”的名詞用法是從動詞用法轉化來的,二者詞義上有聯系,不應看作同音同形詞。東面、西面、北面也存在此類情況。又如“殺氣”。本義是名詞,肅殺之氣、寒氣。《禮記·月令》:“(仲秋之月)殺氣浸盛,陽氣日衰。”《史記·匈奴列傳》:“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唐李昌符《書邊事》詩:“陰風向晚急,殺氣入秋多。”袁國平《和毛主席〈長征〉詩》:“金沙大渡征云暖,草地雪山殺氣寒。”引申為名詞,兇惡的神氣。唐李華《吊古戰場文》:“憑陵殺氣,以相剪屠。”唐杜甫《觀西安兵過赴關中待命》詩:“孤云隨殺氣,飛鳥避轅門。”《元曲選外編·李文蔚〈蔣神靈應〉二》:“到來日雄兵猛將列西東,殺氣騰騰罩碧空。”清《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公孫黑官職又空,面貌又美,只是帶些殺氣。”夏衍《上海屋檐下》第一幕:“坐在鐵甲車上,滿臉的殺氣。”再引申為動詞,出氣,發泄氣憤。老舍《駱駝祥子》十四:“我受了一天的累,臨完拿我殺氣呀。”該詞第二個義項是“兇惡的神氣”,第三個義項是“表現出兇惡的神氣”。前為名詞,后為動詞。這是詞性轉化,不是同音同形。三“皇”、“剽、剽、破壞”是對應關系內涵的兩種不同的后果所謂古今字是指“同一個詞的通行時代有古今之別的不同書寫形式”。同一個詞在古書中先后所用的不同的字,出現時代在先的叫做古字,時代在后的叫做今字。漢字產生之初,數量較少,一個字(詞)往往兼表數個意義。如:“辟”,既表示“法度、法律”,又表示“避免、開辟、偏僻、雅僻、譬如”等,也就是說,“辟”兼有“避、僻、譬”等字的功能。后來由于漢字數量逐步增加,古字“辟”的部分義項分別被今字“避、僻、譬”等字取代。因此,“辟”與“避、僻、譬”之間是古今字關系,而不是同音同形詞關系。如,皇皇,在古代至少有六個含義:①宏大貌。《論語·堯曰》:“敢昭告于皇皇后帝。”何晏集解:“皇,大;后,君也。大大君帝,謂天帝也。”②通達貌。《莊子·知北游》:“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③美盛貌。《詩·魯頌·泮水》:“皇皇,不吳不揚。”毛傳:“皇皇,美也。”④同“煌煌”,光明貌。《國語·越語下》:“天道皇皇,日月以為常。”⑤同“遑遑”,匆忙貌。《楚辭·九嘆·怨思》:“征夫皇皇,其孰依兮。”⑥同“惶惶”,心不安貌。《禮記·檀弓上》:“皇皇如有望而弗至。”古代用一個“皇”字表達了“輝煌”的“煌”、“匆遑”的“遑”和“惶恐”的“惶”。后來,為了更好地理解詞義,人們分別用加偏旁的方法造出了煌、遑、惶等字。于是,“皇”與“煌、遑、惶”之間便構成了三對古今字關系,“煌、遑、惶”的含義最初都包涵在“皇”中。而且“煌、遑、惶”之間還有一個共同的意義內核:甚、大、不平常。今天有些人(特別是老先生)在寫作時仍遵從古人習慣,愛用一個“皇”字來表達“煌、遑、惶”等字的意義。這種用法屬于古今字范疇,與同音同形詞無涉。又如“累累”,在古代主要有四個含義:①多貌、重疊貌、聯貫成串貌。《禮記·樂記》:“累累乎端如貫珠。”《樂府詩集·相和歌辭十三·孤兒行》:“淚下渫渫,清涕累累。”宋蘇軾《無名和尚頌觀音偈》:“累累三百五十珠,持與觀音作纓絡。”清俞樾《春在堂隨筆》卷三:“其(鐵樹)花盛開,結實累累。”②一次又一次。《谷梁傳·哀公十三年》:“吳,東方之大國也,累累致小國以會諸侯。”范寧注:“累累,猶數數也。”《漢書·佞幸傳·石顯》:“印何累累,綬若若邪!”③瘦瘠疲憊貌。《禮記·玉藻》:“喪容累累。”鄭玄注:“羸疲貌也。”孔穎達:“‘喪容累累’者,謂容貌瘦瘠累累然。”宋俞文豹《吹劍錄》:“散卒累累,草行露宿。”明劉元卿《賢奕編·仙釋》:“(呂純陽)已又化身為重罹疾■,累累骨立,而過諸所度者之門,則數千人者,一旦去之盡。”④不得志貌。《史記·孔子世家》:“累累若喪家之狗。”裴■集解引王肅曰:“喪家之狗,主人哀荒,不見飲食,故累然而不得意。孔子生于亂世,道不得行,故累然不得志之貌也。”元伯顏《七哀》詩之一:“有客有客何累累,國破家亡無所歸。”“累累”的詞義從“多貌、重疊貌”到“一次又一次”,再到“瘦瘠疲憊”、“不得志”等等,其間的聯系比較明顯。由于“累累”義項較多,為了減輕它的負擔,人們便在表示“瘦瘠疲憊”意義時,在“累”字左邊加上偏旁(形符)“亻”成了“亻累”。約定俗成后,人們便用“亻累亻累”表示“瘦瘠疲憊”之義。如《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