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族的命運與文化傳承

沿著日月潭附近的環湖公路走，老人看到街上的中間寫著“邵文化村”，還有一行小的宋代詩?！澳阆胫朗澜缟献钚〉拿褡鍐?？”門前掛著一把彩色旗幟，兩邊都是精美的店鋪。這就是原住民住的日月村了。導游手冊上介紹說，原住民邵族才是日月潭最老資格的居住者呢。高山族的知名度在大陸可謂響亮，他們身著鮮麗服飾的舞姿，印在中華56個民族的那套精美郵票上。組成高山族的該是9個分支，我們的旅程安排就有著名的“九族文化村”。不過，我到臺灣之后，才知道高山族在臺灣叫做原住民。而臺灣原住民在9族之外，還有它的第10個分支，那就是邵族，據說已經得到了臺灣官方的認定。日月村緊挨著日月潭南岸，與湖心的珠光嶼遙遙相望，邵族人管它叫拉魯（LALU）島，據說從前那個小島上有一棵高大的“神樹”，邵族人相信，他們的祖靈寄托在樹上，“神樹”長出一片葉子，就會有一位邵族后代出生，邵族子孫如同這棵“神樹”一樣昌盛。然而，這棵“神樹”卻被外族人鋸倒了，從此邵族就走了下坡路?！吧駱洹钡膫髡f，與其說增添著日月潭煙云籠罩的神秘，不如說透出了邵族命運中的無奈。也許是濱水而居的緣故，邵族人喜歡用水來命名，這里就曾叫水社，也叫水社里。他們給日月潭起的名字，也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水沙連、水里湖、珠仔海、水社大湖、水社海、雙潭等等。在日月潭的莽荒之初，養育的只有邵族原住民。清朝年間，漢族人來這里屯墾。此后移民多了，漢族人和邵族人雜居一地，而且邵族人所占的比例更小了。比如日月村，雖然以原住民部落而聞名，其實邵族人只占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在一片店鋪的招牌中，有一個顯得十分醒目：“毛王爺之家”。這家店面其實不大，房子的尖頂用的是茅草，仿佛還帶著山野的氣息。推開門，一個穿著民族服飾的邵族小姐走過來，笑微微表示歡迎。在她的解說中，我們的目光順著墻上的照片，一張一張地掃描過去。說是店，也賣些工藝品，但陳列著許多邵族活動的照片，還有服飾、刀戟、祭祀物。原來這是個姓毛的氏族王爺后人開的，更像是一個邵族歷史的展覽室。這位邵族小姐口齒清晰，她用一只白鹿把我們帶到了很久以前：“日月潭邊是我們邵族的家。邵族有一個古老的傳說，我們的祖先以狩獵為生，有一次，他們追逐一頭白鹿，一直追到了這里迷了路。他們無意中發現，附近這一片土地很肥沃，湖水中的魚燒烤過后可以充饑，實在是天賜寶地，于是便回去召集其他族人，遷居來此，世代繁衍?！鄙圩瀣F在的全部人數令我吃驚。多少呢？不足300人！難怪他們自詡為“世界上最小的族群”。邵族保存著氏族社會的特征，主要有袁、石、毛、陳、高、筆或白、朱或丹等7大姓氏，各姓人家在族群中各有分工。頭目制度是世襲的，邵族末代頭人姓袁，因此延續至今。毛姓家族則專司祭歷，并負責刀戟冶鐵。因為傳統的邵族祭祀，一直由毛姓家族大當家擔任大祭司，也是世襲，這就是“毛王爺”的由來。按邵族的規矩，大祭司世代由男性出任，可是，邵族內部7大姓氏都有各自的祭師，向來是女性擔任，叫做“先生媽”，這也是邵族的規矩。女祭師的職責，在于給7大氏族內部的大事做主，無論哪個家庭，如果遇有結婚、生子、嫁女、造屋、收割等等活動，都得請女祭師“先生媽”到場，因為只有她，才有資格與家族的祖先“通靈”。她到庭院當中，可以單獨告訴祖先，子孫要做什么事，祈求祖先保佑，妖魔鬼怪全都躲開。邵族供奉祖先的地方，不是牌位，而是“祖靈籃”。邵族人的習俗，是把過世祖先的衣物，包括他們用過的裝飾品，放在一個特殊的籃子里，按照年代的遠近層層疊放，年代最久遠者的擺在最上面一層。這種“祖靈籃”每家每戶都有，也是最神圣的。與祖先“通靈”，“先生媽”口中念念有詞，誦讀一段帶著愿望的祝禱文，然后按照那一家“祖靈籃”擺放的衣物順序，逐一念出這些祖先的姓名，仿佛那些祖先就能聽到她的話了。走出“毛王爺之家”，我們對接下來要看的“山地歌舞表演”，更多了幾分期待。聽當地人說，這是“日月潭觀光季”中的重頭戲，也是邵族文化中最精彩的章節。不過，我們趕上了“豐年祭”，是一年一度的邵族人最盛大的祭祀活動。即便不表演，邵族鄉親也會這樣祭祀祖先的。我們終于聽到了悠揚的山歌，似乎是一種無伴奏的吭奮的吶喊。在藍色的天幕之下，邵族人的民族服飾鮮艷而亮麗。我們的司機林先生也是原住民，不過是卑南族，他時常送客人到日月潭來，跟這里很熟。他告訴我，邵族人在豐年祭這樣的大典上，無分男女老少，都會把花草編成的頭飾戴在頭頂，這與他們平常歌舞祭儀中所戴的頭飾不同，也與臺灣其他原住民族有差別。擁抱自然，融入山水，看來是邵族民俗中最本真的文化烙印。原來，每年農歷八月初一，就是邵族傳統過年的日子。從農歷七月的最后一個晚上，也就是邵族的除夕之夜開始，此后慶祝盛典長達20天，邵族人載歌載舞，展示他們這個弱小民族的喜怒哀樂。他們以虔誠的心態，向他們的祖先祈求這一年的風調雨順，也祈求這一個平安吉祥?！拌聘琛?，是節奏歡快的代表性項目。邵族人拿著長短粗細不一的木杵，圍成一個大圓圈，仿佛在做舂米之類的勞作，但所有的木杵落地的節拍不一樣，發出的聲響也不同。木杵兩頭粗中間細，材質堅疏輕重有別，因而敲擊出的聲響層次相疊，形成不同的音階與節奏。在“杵歌”跌宕之時，旁邊有幾位邵族人，拿著長短不一的竹筒，順著節奏擊地附和，有時他們也會在竹筒中加進一點水，讓共鳴之聲富于變化，鏗鏘回響。其實我這樣的外行，只會看熱鬧，哪能看出門道，說出門道的，是我剛結識的邵族歌舞編導喜雄老人。他面色黑黝，皺紋如川，卻能說流利的“國語”，也有極捧的藝術感悟，這臺“山地歌舞表演”就是他的杰作。他說，早期的邵族，僅有“舂石音”，就叫“杵音”，是一種祭祀儀式。那時，邵族人把杵子打在石頭上面，發出雄渾的聲音來，意思有三，一是過年了，昭告祖先回來享用供品吧。二是告訴山上獵人，可以回家過年啦。三是告知打獵在外的人，家里一切安好，可以繼續安心打獵啊?！拌埔簟钡膬x式中也舉杯喝酒，唱些平時不能唱的歌。邵族人有忌諱，祭祀祖先的歌，是不能隨便唱的?！拌埔簟笨此坪苋菀?，木杵敲擊石板，使勁敲就是了。實際上即使是邵族人，年輕的一輩敲起來與年老一輩敲起來，仍然有著天壤之別，小字輩不經指點，就是敲不出“杵音”的原汁原味，所以每次排練“杵音”，都得請出精通此道的長老幫忙。在歷史演變中，“杵音”內涵保留著，但形式變革了，游人看到的是更多帶有表演性質的“杵歌”。喜雄老人整理邵族這份遺產，繼承“杵音”等民族精華，囊括了邵族人的其他生存狀態，在臺上表演的不再是不修邊幅的原住民，而是邵族的俊男靚女，歌喉和舞姿依然純樸自然，給人一種來自山野的震撼。“杵音”繚繞，穿戴盛裝的邵族人飲酒慶賀。各姓氏的“公媽籃”送到祭場，“先生媽”齊聲祈禱。擔任大祭司的毛姓長老，捧出祖先遺留的狩獵刀戟，給邵族男性族人除穢祝禱。大祭司還主持鑿齒祭，這是邵族男性成人禮，當今的邵族少年早已不鑿齒了，只是一種象征禮儀。乘歌舞演出的間隙，我跟幾位邵族的年輕人聊天。一個女孩子說，他們都念過高中，是邵族有文化的一代人，邵族自古沒有文字，很多習俗靠長老口口相傳，現在邵族的孩子也能上學，而且還出了大學生。其中就有巴努·佳巴暮暮，也叫毛隆昌，他畢業于淡江文理學院，積極參與臺灣原住民族“還我土地”運動，寫作了不少有影響的調查報告和學術論文，幫助外界了解邵族，推動邵族的正名。巴努·佳巴暮暮不是邵族的長老，卻成了邵族的名人，這也就是“時勢造英雄”吧。這些邵族的年輕人有的也外出謀生過，在大都市里尋找自己的位置。他們說，哪里的景色，都不如日月潭美；走到哪里，還是日月村好。他們愿意回到故鄉，邵族人天生就愛唱愛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感覺是一種享受。邵族人開玩笑，他們比黑面琵鷺（一種珍稀動物）更珍稀。隨著日月潭劃為觀光區，邵族人既不能打獵，也不能打魚，甚至已經無田可耕，但他們的民族性情并沒有泯滅。他們赤著腳，跳著舞，唱著歌，抑揚頓挫的曲調透著豁達，仿佛貼緊大地渾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