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關系的哲學思考

一“天”字的內涵中國先秦哲學的“天人合一”思想是董仲舒“天人合一”思想的理論來源。必須認真探討中國古代哲學的“天人合一”觀,才能深刻認識董仲舒“天人感應”思想的理論淵源。“天”字和“人”字在商代甲骨文中已經出現了。據文字學家考證,“天”字本意是指人的頭部,后來便引申出“上”和“大”之意。從文字角度分析,天人之間并未構成多大的關系,但恰恰是中國古代哲學卻一直以來把對天人關系的探究作為研究的基本問題。對天人關系的探討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起點在于原始社會的圖騰崇拜。那時,人類對天人關系的探究大部分出自對自然之“天”所代表的未知世界的無知和敬畏,因而形成了對“天”的圖騰崇拜。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人們認知能力的提高,“天”字的內涵也不斷豐富。在商代,“天”僅指客觀事物,即自然之天;到了西周初期,“天”已具有神的含義,即主宰之天;西周后期至春秋戰國時期,隨著人文主義思潮的興起,人們又把天神想象成宗法奴隸制政治與道德的立法者,“天”這個概念隨之又具有了道德的性質,成為義理之天。到秦漢之際,“天”已經成了自然之天、主宰之天和義理之天的統一體。對比“天”而言,“人”的內涵相對簡單。“人”最早是指現實生活中的認識主體或實踐主體。當“天”后來逐漸被視為自然之天、主宰之天、義理之天,尤其是“天人合一”思想產生以后,其外延逐漸縮小到諸如氏族首領或君主等地位和權力較高的人。當這類人的權力越發強大,其與天的關系也就越發緊密。國君被視為“天子”,唯有他才能代表“天”發號施令。“天人合一”也就成了論證君權政治合法性的理論依據。先秦哲學的“天人合一”觀包括三層含義:一是指人與自然之天的和諧統一,人被視為自然之一員,人是自然的產物,人依賴于自然,必須尊重和保護自然;二是指人與主宰之天的和諧統一,人被視為“天神”的創造物,人必須服從天神或天子的統治;三是指人與義理之天的和諧統一,天被視為人類社會的立法者,人世一切道德法律都是由天制定的,人類必須服從天理與人倫。二天人感應的提出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思想來源于先秦哲學的“天人合一”觀,先秦的“天人合一”觀為董仲舒提供了理論依據。他不但繼承了關于“上帝”、“天道”、“天命”等學說,且汲取了已有的陰陽五行說和諸子百家學說的有關內容,將其熔于一爐,建構了適應漢代政治需要的“天人感應”理論。董仲舒援引前人的陰陽五行學說作為普遍有效的公理,并將之發展,用以解釋宇宙構成、自然現象,闡明人事活動。董仲舒所謂的天人感應是自然的內部感應,即天通過與人的互動,以祥瑞或災異的形式體現賞善罰惡性能,但此類警告對人而言并不表現出“天”的惡意,反而恰恰表示了“天”對人的仁愛之心。首先,董仲舒提出“天人同類”的概念。他稱人自身就是天的內容之一。“天”有十端:天、地、陰、陽、木、火、土、金、水與人,故天之數畢于十,起于天而終于人。他認為天生育了萬物和人,人受命于天。“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貴于人。人受命于天也。”“為人者天也。人之為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在董仲舒看來,人的生理結構在形式和本質上與天的結構是同一的,人的性情來源于天的性情。他認為:“天常以愛利為意,以養長為事,春夏秋冬皆其用也。王者亦常以愛利天下為意,以安樂一世為事,好惡喜怒而備用也。然而主之好惡喜怒,乃天之春夏秋冬也。……以此見人理之副天道也。”因此得出人道可以參天之結論。其次,董仲舒提出了“同類相感”的概念。在董仲舒看來,凡是同類事物之間,都能夠產生相互感應。比如,在平地上灌水,水會避開干燥的地方而流向潮濕的地方;在均勻平鋪的木柴上點火,火會避開潮濕之處而趨向干燥之處。可見事物都是避開與其相異的事物,而與其相同的事物親近。因此,氣相同的事物就能相會和,聲相同的事物就會發出共鳴,自然現象都是同類相感的501。董仲舒還指出,事物之間的同類感應不是沒有緣由,而有其內在依據。也就是說,好事招來同類的好事,壞事則招來同類的壞事。他認為,百姓們將好事和壞事歸之于命運,這是由于不知道它們的原由。其實無論自然現象還是社會現象,均可以證明同類相感原則是普通正確的,天和人也如此,可以相互感應,且是通過陰陽之氣而相互感應。天之陰氣起,人的病先動,陰雨天氣會使人想睡臥。這同他所說的抱彈琴瑟、彈宮則他宮亦鳴一樣,是對自然現象之間同類相感的客觀描述。他還將自然事物與社會事物聯系起來,認為這是陰氣之間互相感應而產生的一種結果。人憂郁、壓抑的時候,會想睡覺,這是陰氣的索求;人喜悅、興奮的時候不想睡覺,這是陽氣的索求。可見天地有陰陽之氣,人也有陰陽之氣,人的陰陽之氣隨著天地的陰陽之氣起落而起落。莫名的福禍也是這樣發生的,無非就是自己先發起,然后其他事物依照類別相感應而成。所以聰明通達的人,就該斷除耳外之聲,潛心息慮,從內部自我反省501。最后,董仲舒提出了“天人感應”的概念。在董仲舒看來,同類事物之間能夠產生感應,而天與人是同類事物,因而天與人之間就自然能夠發生感應。依據董仲舒的天人感應學說,這種感應的互相傳遞非常微妙。作為天子,君主是上天之子,承接天的旨意,代表上天統治管理人間事務。“德體天地者稱皇帝,天佑而子之,號稱天子”,“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406。故而天人感應實為“天子”與“天”的感應。上天雖不像人一樣會說話,但上天的意志可通過某種“祥瑞”或“災異”的現象顯現出來。這就是天人感應的表現形式。祥瑞指的是好事情的兆頭或征象;而災異則是壞事情將要發生的征兆。祥瑞或災異的出現則主要取決于統治階級的政治是否修明。董仲舒從不同角度論證天人互感,不僅是出于哲學上的考慮,更是為了服務于政治。既然天與人可以相互感應,那么人的所有行為均應順天意、合天道。御民施政者,特別是作為天之子的帝王就更應順天、法天,依天意而行,遵循天人一致的原則。董仲舒借自然現象來論證當時的政治制度、社會秩序,是為當時大一統的封建專制制度服務的。他的突出貢獻及其深遠影響在于他的政治哲學。董仲舒建構了一個比較適合于漢初封建專制政治的思想體系,推動了漢代“大一統”封建專制制度的形成和發展。三“天人感應”思想為漢代政治“長治久安”提供了政治權威董仲舒稱“大一統”是“天”這個宇宙總體的基本法則。同時,也是歷史演進的規律。從政治哲學的角度上講,天下大眾應首先一統于“天”,其次應一統于“王”。董仲舒天人感應理論在本質上就是“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國則受命于君”406。屈民而伸君,針對的是諸侯割據,目的是為了實現大一統;屈君而伸天,則是為了對王權有所限制。維護君權至上是董仲舒的基本政治主張之一,他把君主看作國家政治的核心。民眾不能直接與天聯系,其間必須由帝王或圣人充當中介,這里的圣人便是理想的王。對天來說,王是蕓蕓眾生的代表。正是根據這樣的認識,董仲舒斷言君主能“立于生殺之位,與天共持變化之勢。”408君王必須順應歷史潮流,在政治上保持“大一統”局面,才能實現國家長治久安。董仲舒“天人感應”思想的提出,使封建“大一統”理論趨于成熟。按照這一理論,臣民必須無條件地服從君王,君主成了社會政治生活中最高的唯一的權威。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直接為漢武帝強化君主專制與中央集權提供了合理的理論依據。“大一統”在社會政治中體現為政治一統,按照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思想,天是最后的仲裁者,政治一統其實就是一統于天;而天顯然是虛無縹緲的,因此君主便成為民眾要維護的實實在在的最高政治權威。可見,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思想的直接動機就是為了維護西漢“大一統”的封建中央集權制度。四“天人感應”思想的文化旨趣從中國古代傳統的“天人合一”哲學思想出發,將董仲舒“天人感應”理論還原到社會與思想歷史發展過程之中,還原到西漢的時代背景之下去考察,可以發現,董仲舒“天人感應”理論在漢代封建社會,成為國家意識形態領域的主導,并為國家的政治生活乃至整個社會生活提供思想指導。并且,董仲舒“天人感應”思想是在融合先秦諸子思想基礎上形成的,推動了儒家學說的豐富和完善,為中國古代儒學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董仲舒針對當時分封諸王和匈奴勢力強大,導致君權受到沖擊,國君大權旁落的政治危機局勢,在“天人感應”思想基礎上提出了“君權神授”論。通過“君權神授”論為君主披上神圣外衣,使漢家皇帝取得獨尊的地位,維護了封建君權的唯一性與至上性,充分肯定了君主專制的合理性,為鞏固封建中央集權制度提供了理論依據。在董仲舒看來,君主受命于天時,天則表現出具有人格意志與道德屬性,因此,“君權神授”被披上了神圣的外衣,而當這種思想作為文化滲透到民眾中去之后,使得普天之下樹立起對君權至上的信仰,蕓蕓眾生甘愿服從于君主的統治,從而增強了統治秩序的穩定性。值得一提的是,按照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從“天—君—民”的互動關系來看,君主雖受命于天,但天卻不是為君主個人而立王,而是為天下百姓而立王。因此,君主必須首先獲得萬民的支持與擁護,才能維持政權的穩定與長治久安。同時,董仲舒還以災異譴告說約束封建君主的為所欲為。他把災異譴告作為“天人感應”的外在表現,是“天”對人間的政治得失與治亂興衰的回應,也是天對在位者施政得當與否的評判。君主只有任德而不任刑,才能使天下歸心,才有祥瑞符命的出現;一旦暴虐無道、民生異心,則導致陰陽失調、妖孽滋生。上天通過祥瑞或災異以對人間君主進行獎賞或譴告。一方面,董仲舒以君權神授論對封建君主專制思想表達推崇與維護;另一方面,又以災異譴告說約束君權的過度膨脹,說明了他對中國封建專制政治的清醒認識,也體現了董仲舒對現實政治狀況的關注。另外,董仲舒以“天人感應”觀為核心的儒學體系,被奉為當時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為漢代的封建“大一統”奠定了思想基礎。在“天人感應”思想體系形成之前,董仲舒曾提出:“《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從這種尚未成熟的理論設想發展到完整的“天人感應”理論,董仲舒從其所屬的儒家思想出發將儒學視為國家指導思想,并被國君確定為國家根本指導思想,從而實現思想文化領域的“大一統”。在董仲舒“天人感應”思想的推動下,中國古代儒學日益成為歷代封建階級推崇的主流意識形態而影響深遠。但是,董仲舒以“天人感應”觀為核心的儒學體系中也包含了神秘主義、唯心主義的糟粕。董仲舒賦予天以意志、情感,即人格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