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孟子的天人合一思想與荀子的天人觀

孟子和荀子系統提出的天人現象的概念、天人異質的概念是中國傳統哲學的兩種基本貢獻。長期以來,它們是中國古代哲學范圍之內的問題。只是到了近幾十年,以環境為中心諸多生態問題的出現,人們開始越來越感到孟荀天人合一與天人相分學說,在針對解決當前遇到的地球生態危機這一問題方面,有著許多合理閃光的東西,不能簡單地否定和抹殺。譬如,孟子的天人合一觀著重強調人對自然環境的保護,而荀子的天人相分觀則著重強調人對自然環境的利用,它們無疑為我們提供了處理自然與人關系的兩種思維模式。那么,哪一種模式最適于當今社會呢對此,似乎有一種流行的觀點,即認為“天人合一”是解決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惟一最佳模式,而“天人相分”則是“人類中心主義”的雛形,只會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的惡化。而筆者認為,要處理好自然與人的關系,片面強調二者中任何單獨的一種模式的做法都是不可行的。實際上孟子的天人合一觀與荀子的天人相分觀并不是互相對立的,只有二者的有機結合,才是今天我們解決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最佳模式。一、孟徐天人的思想、天人合一與自然就總體而言,孟荀的天人觀大致是兩種不同的傳統,即天人合一與天人相分,雖然前者主合,后者主分,但二者相互補充。(一)孟子的天人合一思想孟子,名軻,戰國時人,是孔子之孫子思的學生。他提出了較為系統的天人合一觀,并貫穿其思想體系之中。利用“善端”強化“知其性”孟子認為天具有仁義等道德屬性,并把他賦予人類,從而使人生來就具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這四種“善端”,把四端擴充開來,就形成了仁義禮智這四種道德意識。由于“人之性在于心”,“人之性受于天”,人只要發揮主觀能動作用,去發現、擴充人心中固有的“善端”,就會“盡其心知其性”,而“知其性則知天”。這就是孟子盡心、知性、知天的天人合一論。人民的意見孟子主張“君權天授”,但又認為“民為貴,君為輕。”因此天在把權力授給①②孟子·告子上③孟子·盡心上國君時,必須以人民的意見為依據。他引用《尚書·秦誓》的話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這是孟子政治學說中的天人合一觀。思誠者,人之人道主義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人。”這兩段話可以這樣理解:“誠”是指天道存在的客觀的必然性,人努力體會天之道的“誠”,亦即“反身而誠”,最終會達到天人相參、物我為一的最高精神境界,體現出天人合一思想。導人要愛萬物孟子提出:“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物”即指萬物或者自然的“天”。這個命題倡導人要愛護萬物,保護自然,同樣體現出天人合一思想。需要指出的是,在孟子的“天人合一”觀中,“天”的含義是不確定的,大致包含“義理之天”、“意志之天”和“自然之天”,而又著重強調了義理之天。(二)荀子的天人分離荀子,名況,戰國時人。他提出了系統的天人相分思想(其“天”多指“自然之天”)。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時代所統也有一人荀子對“天”作了如下界說:“列星隨旋,日月遞火召,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因此,天實際上被視為自然本身及其過程。其次，“每天跑步都是一樣的。”天的存在及其運動變化有自身的規律,并不取決于人的意志:“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天能生物,不能辨物荀子認為天與人各有自己的職分和規律,不能互相代替:“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載人,不能治人。”“生物”、“載人”是自然界的事情,而“辨物”、“治人”是社會的事情,只有“明于天人之分,則可以為至人矣。”“思物而物,理物而事。”荀子主張充分利用自然規律,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來改造自然,使之為人類造福。“從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治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用之;因物而多之,孰與聘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愿于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三)取法神道,理“義”,天之“真”“禮”孟荀天人觀的這兩個命題并不構成截然對立的關系,而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相互補充。孟子雖然主張“天人合一”,但也不是絕對地否認天人之分。他也往往把“天”視為客觀的自然界,“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勃然興之矣。”(11)作為自然之天,它的存在變化具有其自身的某種特定的規律性,“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12)對于這種規律,人不能代替,“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結果苗都枯死了(13)。但人可以在不違背這種規律的基礎上,發揮能動性,“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14)孟子的上述觀點,可以說內在的包涵有“天人相分”的意義的。而荀子主導傾向雖然是天人相分,但也不是十分絕對地排斥“合”,甚至在某些觀點上也講“義理之天”,與孟子的天人合一境界一致。例如,他也不僅把“誠”當作天道,亦當作人道。“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誠也……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15)天地四時自然現象之所以能恒常地化成萬物,就因為天的“誠”的品質。而“誠”也是指人的仁義等道德規范,它決定著人類社會教化、人倫、秩序等的好壞,“圣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子為尊矣,不誠則卑。”人進行自我道德修養,“養心莫善于養誠,致誠則無它事矣,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最終人自身的“誠”與天之道的“誠”相配,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又如,他認為天人同依據于“禮”而存在變化。他說:“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即人之治亂在于“禮義”,用禮義治理國家則存,反之則亡。但禮義不僅本源于人類,而且本源于自然界,“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人們只要誠心行禮,就會使“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時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萬物以昌。”如果沒有將禮事于天地,自然界的一切就會顛倒錯亂。這樣,禮不僅是人類的社會規范,而且也是自然界的秩序和法則,天人同依據于“禮”而存在變化。至此,可以明確,荀子在自然觀等問題上堅持天人相分,強調天人之間的差別和對立,而在道德觀等問題上,卻走上了向孟子“天人合一”理論的回歸之路。一般來說,孟荀這兩種互補的天人理論,具有下面兩個特點:第一,天人相互依存,人不是天(自然)的主人。第二,倡導天人和諧、統一為主導,即使提出天人相分,也是在充分尊重客觀規律的基礎上,不存在片面改造利用天(自然)的思想。二、孟劉天人觀對我們人“道”的啟示自從西方工業文明興起以后,人們為了獲得巨大的物質財富,瘋狂地掠奪自然資源,嚴重破壞了生態的平衡。這種嚴重后果的產生,在于人類在人與自然關系問題認識上的偏差,采取了片面強調改造利用的思想。因此,人們反思對待自然的態度,認為人類要正確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應該從著重對自然的改造利用轉向著重對自然的保護。可以說,這基本上代表了人類解決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兩種思維模式。應該說,對片面改造利用自然的思想提出批評,是自然的和合理的,但是也應該看到,改造利用自然與保護自然并不是對立的、不可調和的,甚至可以說,只有對自然的保護而沒有對自然的改造利用,同樣達不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只有這二者的完善結合,才是解決人與自然關系的最佳模式。而在這一點上,孟荀的天人合一觀與天人相分觀,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有益的啟示。(一)孟荀“天人”、“自然和人”范疇之關系對于中國古代的“天人”與現在的“自然和人”這兩對范疇之間的關系,學界大致有兩種看法:一種看法認為,古代的“天”就是指自然,而“人”即指人類。另一種觀點認為,古代的“天”是指封建倫理道德,主要服務于政教倫常,“天人”與“自然和人”雖有部分重疊,但并不是一回事。筆者認為,盡管在中國古代“天”的含義十分豐富,有主宰之天、命運之天、義理之天等等,但在孟荀那里,它又確實具有自然之天這一層含義,荀子的“天”多指廣大的自然界自不必說,就是在孟子那里,雖然“天”多指義理之天,但有些時候,他同樣把“天”作為自然之天來使用,如“天油然作云”等等,況且在他的天人合一思想中,“仁民愛物”確實表達的就是人與自然和諧的思想,因此,可以確認孟荀“天人”范疇和“人與自然”范疇之間在理論上具有某種一致性,并且對解決目前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揭示與發掘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這一當代社會價值,完成從傳統到現代的轉換,是我們繼承與發揚優秀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內容。孟荀天人觀給我們的啟示是:在解決人與自然關系問題上,一方面,我們必須堅持天人相分,在尊重客觀規律的基礎上,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改造自然,使之為人類服務;另一方面,在改造自然的同時,我們又必須追求“天人合一”,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與統一。(二)天人相分——參與創造贊助化育現在有一種傾向,就是認為天人相分意味著把自然作為人認識和統治的對象,讓自然為人類服務,為此就發明和利用工具,發展和應用科技,從而導致污染、生態失衡,人類的生存環境惡化。事實上,正是在改造利用自然這一思想的推動下,人類已經取得了偉大的勝利。從根本上說,在人與自然的關系方面,人與禽獸的根本區別在于人能改造自然而禽獸不能。荀子說人能“制天命而用之”,可使“牛馬為用”,所以才最為天下貴,“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以說,改造利用自然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基礎,沒有對自然的改造和利用,就沒有人類的文明。其次,從今天我們面對的環境、生態問題來看,環境惡化、生態破壞、土壤沙化、災害頻仍、疾病叢生,等等,所有這些問題,根本上也只有依靠科學技術的發展和進一步地改造自然才能得到解決。再者,世界人口爆炸性的增長已遠遠超過了地球的承載力,如果僅靠天吃飯,人類的生活水平只能停留在原始社會階段。為了使社會發展并提高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最為天下貴”的人只能發揮自己的能動性和創造性,即荀子所說的“善治”,去參與自然的化育過程,從中獲得比天賜更多的財富。“今是土之生五谷也,人善治之,則畝數盆,一歲而再獲之;然后瓜桃李棗一本以盆鼓;然后葷菜百蔬以澤量;然后六畜禽獸一而車,黿鼉魚鱉鰍鱔以時別一而成群;然后飛鳥鳧雁若煙海;然后昆蟲萬物生其間,可以相食養者不可勝數也。”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絕不意味著對自然的盲目改造,而是必須在尊重客觀規律的基礎上。例如,當洪水泛濫,威脅到人的生存時,人只能采用自然自身規律的方式來治水。大禹治水就是因為因循自然之道,“疏九河”,“掘地而注之海”,才使得“人得平土而居之”,“中國可得而食也”。又如,在治田上,由于土地資源存在著一定的差異,人們應根據其自然狀況來合理安排農事,“相高下,視肥磽,序五種,省農功,謹蓄藏,以時順循,使農夫樸力而寡能,治田之事也。”只有根據土地資源的高下、肥瘠來合理安排農事,才能保證農業豐收,“所治于地者,以其見宜之可以息者矣。”因此荀子將“因地制宜”作為治田的一個重要原則,這充分表明了對客觀規律的尊重。由于中國古代絕大部分時間是封閉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生產力水平低下,因此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受到一定的限制。現在,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提高,人們可以在更高程度上發揮主觀能動作用,從自然中獲取財富,提高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但這僅是問題的一個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在向自然獲取財富的同時,不能把人與自然對立起來,而是要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這就是孟荀所倡導的“天人合一”思想。這也充分體現了孟荀在處理人與自然關系上的“中庸”之道,即兼舉天人之道,既要改造自然,使之為人類服務,又要保護自然,以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三)“天人合一”——維護生態保護自然孟子提出了天人和諧、統一的“天人合一”思想,其中有個光輝命題:“仁民愛物。”人不僅要仁愛人民,而且要愛護萬物,保護自然。這說明孟子不僅重視人際道德,而且也將道德由人際道德擴展到宇宙萬物。這里所謂“愛物”,略與現代的“生態道德”或“生態倫理”概念相當。生態倫理學或稱環境倫理學,是20世紀40至50年代由法國人施韋茲利、英國人萊奧波德所開創的一門新學。它主張,人類并不是自然界的統治者和主人,只不過是自然界大家庭中普普通通的一員,因而應當承認生物物種的生存權利,尊重和維護地球上的基本生態過程和生命維持系統。雖然孟子的“天人合一”思想并不能與現代的生態倫理同日而語,但它肯定人與自然皆有各自獨立的存在價值,認為天與人之間應該形成和諧、統一的關系,又確實與生態倫理的許多原則息息相通的。即使是主張“明于天人之分”、“制天命而用之”的荀子也十分重視維護生態平衡和保護人類生存環境,并提出了一套完整的自然保護理論:“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鱉鰍鱔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時不失時,故五谷不絕,而百姓有余食也;污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余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余材也。”我們可以把它劃分為以下三種類型的自然保護思想:其一,保護山林資源的思想。孟荀意識到山林對于人類、生物都是非常重要的,因此要對其采取具體的保護措施:一是在林木生長的階段,嚴禁采伐材林。從季節上說,春夏兩季為林木發芽、生長的季節,為了保證林木的正常生長,嚴禁在春夏兩季砍伐樹木。荀子說:“山林澤果,以時禁發而不稅。”這里的“時”指的春夏兩季。二是在樹木枯黃、落葉、生長停滯的秋冬兩季,才可以進山砍伐。“斧斤以時入山林”,這里的“時”指的是秋冬兩季。其二,保護動物資源的思想。孟子根據“人皆有忍人之心”的人性論,通過“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的方法將“親親”、“仁比”的道德觀念擴展到一切生物身上,主張“恩足以及禽獸”,并從這種觀點出發,反對任意殘殺動物。他指出:“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孟子還基于“好田(田獵)亡其國”的歷史教訓,從生態學角度提出“從獸(田獵)無厭為之荒”的命題,反對統治者溺于聲色犬馬之中,這具有保護動物的合理思想。荀子也主張在春夏兩季不得捕獵和行漁,“污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余用也。”荀子還主張也要按“時”來保護動物資源,保護動物資源是倫理道德的內在要求。“殺大(同“太”)蚤(同“早”),非禮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田獵活動如果不按動物生長發育的規律進行就是非禮的。為什么呢前而已經說過,“禮”不僅本源于人類,而且本源于自然界,“禮,上事天,下事地”,如果不按“時”保護動物資源,就是沒有將禮事于土地,是非禮的。其三,保護土地資源的思想。中國古代主要是小農經濟,保護土地資源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