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六朝樂府古辭新探

總的來說，從東漢和六朝到今天，有1000年的歷史。當時保存的語音數據是非常寶貴的。一般研究語音史的人主要依靠當時的詩賦等韻文材料、韻書以及方言和其他典籍中的零散資料來進行研究。我現在要為研究語音史的人提供一份見之于典籍記載的可靠的第一手語音資料,這就是漢魏六朝時期留存下來的“聲辭合寫”的樂府詩。這種“聲辭合寫”的漢魏六朝樂府詩,通篇是“聲辭合寫”的共有6首,它們是:漢《巾舞歌詩》、漢《鐸舞歌·圣人制禮樂篇》。漢鐃歌《石留篇》,宋鐃歌《上邪曲》、《晚芝曲》、《艾如張曲》。部分“聲辭合寫”的則有漢鐃歌《朱鷺曲》、《艾而張曲》,等等。這些“聲辭合寫”的樂府詩,沈約《宋書》、郭茂倩《樂府詩集》收集的比較完備,另外,《南齊書》、《晉書》等也收錄了其中的部分樂府詩。這是比較容易見到的材料。但是,由于這些“聲辭合寫“的樂府詩,從劉宋沈約時就已經不能解讀,約1500多年來,雖然企圖解讀者不乏其人,特別是清代的考據學家們,以及近代的研究者,為此化費過不少氣力,但因不得其法,所以一直未能真正讀懂這些詩,故此其中所包含的珍貴的語音資料,也便無人加以使用。從1984年我開始解讀漢《巾舞歌詩》時算起,迄于今,時斷時續,剛好經過了10年的時間,上述通篇“聲辭合寫”的6首漢魏六朝樂府詩,以及其他樂府詩中的部分“聲辭合寫”用語,已經全部解讀過了。盡管這些“聲辭合寫”樂府詩中的個別字句還有我仍然不能解讀的,甚至個別字句解讀的可能有錯誤或不妥之處,但這些樂府詩可以說基本上是可以讀懂了。這些“聲辭合寫”的樂府詩的解讀,不僅對于漢魏六朝詩歌的研究,對于這個時期的舞蹈音樂藝術,乃至樂工的文化修養等等的研究,自有它的價值;而且我發現,這些“聲辭合寫”的樂府詩,對于當時的語音研究,也提供了一份難得的可靠的十分絕妙的珍貴資料。下面加以具體的介紹。我們首先不能不談談什么是“聲辭合寫”。郭茂倩《樂府詩集》,在《宋鼓吹鐃歌三首》前所加的按語中說:《古今樂錄》曰:《上邪曲》四解,《晚芝曲》九解,漢曲有《遠期》,疑是也。《艾如張》三解,沈約云:樂人以音聲相傳,訓詁不可復解。凡古樂錄,皆大字是辭,細字是聲,聲辭合寫,故致然耳。1可見,這些樂府詩不能解讀的原因是由于“聲辭合寫”。這里所謂的“聲”字,即只表聲音的字,一般研究者多以為就是漢樂府中的“妃呼豨”“夷於何”之類歌詞中的襯字或表語氣的字,相當于現代歌詞中的“呀呼嗨”、“依吱兒呀”等等。其實,問題并不這么簡單。據筆者考證,漢魏六朝時期的這種“聲”字,共可大別為三類:第一類為記譜方法用字,這時的重要的記譜方法叫做“聲曲折”,其法為用狀如蚯蚓的曲線表樂曲之旋律,并用一些漢字加以輔助。值得注意的是這類“聲”字中還混雜有舞蹈術語,以及器樂使用及其效果用語,比如漢《巾舞歌詩》中就是如此。這類“聲”字可總謂之記譜方法用字。第二類為“妃呼豨”“夷於何”之類。第三類為行腔時用字,即加在歌詞某字之下,表明該歌詞的字,在行腔時就用所加的這些字的聲韻,比如在歌詞“太”字之下,加上“哎”“愛”“哀”等字,意謂在唱“太”字時,行腔時就用“哎”“愛”“哀”的韻。“辭”則指歌詞。所謂“聲辭合寫”就是把上述這三類“聲”字與歌詞合寫。原本樂工在記譜時,是把歌詞用大字書寫,而上述三類“聲”字則用細字(小字)書寫,涇渭分明,一目了然。但后來人們在收錄歌詞時,細大字不分,于是“聲辭合寫”,故“不可復解”了。這也正是這些“聲辭合寫”的樂府詩難以解讀的主要原因。正因為如此,那么一旦這些“聲辭合寫”的樂府詩被解讀之后,上述的第二、第三類“聲”字,自然就成了研究語音的重要材料了。上述第三類“聲”字,就是所謂行腔用字,我們可以通過這些行腔用字之間(如“艾愛哀”等)以及這些行腔用字與原歌詞用字(如“太”)之間的語音關系,來研究當時的語音。這類“聲”字在現存的“聲辭合寫”的樂府詩中,數量不算太多,但幾乎每首中都有。在現存的“聲辭合寫”的漢魏六朝樂府詩中,以上述第二類“聲”字,即“妃呼豨”“夷於何”之類,數量最多。就語音的角度而論,這類“聲”字首先可以使我們了解當時的“聲”字,常見的有哪些;其次我們可以通過這些“聲”字與原歌詞之間的關系來了解當時的語音情況;再次是這類“聲”字,不同的樂工在記錄時,對于音義相同或相近的“聲”字,使用的文字并不相同,換句話說,不同的樂工在記錄同一種“聲”字時,所使用的文字不同,那么我們正可以通過這些不同的用字,來研究這些用字之間的語音關系。除了上述兩種語音材料外,還有第三種語音材料,這就是由于當時樂工的文字水平不高,他們在記錄歌詞時,明顯地使用了不少錯別字。這些錯別字,尤以因為聲韻相近,而互相借用的“別”字最有價值,因為我們現在正可以通過這些互相借用的“別”字來研究當時這些字之間的“聲、韻”,甚至聲調之間的關系。現在將上述三類語音材料分別加以介紹。一、行腔聲明1.風韻以母韻例見漢鐃歌《石留篇》,“陽”放在“涼”字下,做“聲”字。涼,力讓切,宕攝,開口呼,三等,去聲,漾韻,來母;陽,與章切,宕攝,開口呼,三等,平聲,陽韻,以母。“陽”與“涼”僅聲調、聲母不同,二字雖屬不同韻部,但韻母相同。2.香,意聲相同,有相同的材料和意義例見漢鐃歌《石留篇》,“向”字放在“香”字下做“聲”字。“香”,許良切,宕攝,開口呼,三等,平聲,陽韻,曉母;“向”,許亮切,宕攝,開口呼,三等,去聲,漾韻,曉母。“向”與“香”僅聲調不同,雖屬不同韻部,但韻母相同。這類“聲”字一般與歌詞用字韻母相同,或韻母中有相同的元音。這類“聲”字多見于道曲《玉音法事》,至于《玉音法事》的年代在此不論。二、聲符相同的會音字這類“聲”字在所有“聲辭合寫”的漢魏六朝樂府中最為普遍,在宋鐃歌中甚至數量超過了歌詞的字數,難以盡舉,讀者可參閱筆者漢《巾舞歌詩》、漢《鐸舞歌·圣人制禮樂篇》、漢鐃歌《石留篇》及宋鐃歌三首解讀諸文中的“聲“字辨析部分。這里僅敘述這類“聲”字特別值得注意的幾個特點:第一,這類“聲”字可單獨使用,如“吾”“來”等等,但究以成組的使用為普遍,如漢《巾舞歌詩》中的“吾何嬰”“何來嬰”“意何零”“子以邪”,漢《鐸舞歌·圣人制禮樂篇》中的“武武邪邪”“咄等邪鳥”,宋鐃歌《上邪曲》中的“微令吾”“黑洛道”“烏奚如悟姑”,《晚芝曲》與《艾如張曲》中的“幾令吾幾令”“幾令吾呼”等等。第二,這類“聲”字與歌詞之間,有的有音韻上的內在關系,如漢鐃歌《艾而張曲》,在歌詞“艾而張羅”后,加“聲”字“夷於何”。羅,魯何切,果攝,開口呼,一等,平聲,歌韻,來母;“何”與“羅”,同攝,同呼,同等,同調,同韻部,只是聲母不同。有的“聲”字則與歌詞之間尚看不出有什么內在的音韻關系,如漢《巾舞歌詩》中的“意何零”,漢《鐸舞歌·圣人制禮樂篇》中的“咄等邪烏”,“治路萬邪”,宋鐃歌中的“幾令吾呼”等。第三,最值得重視的是同一組“聲”字,但不同樂工在記錄時用字不同,如“子路”二字,漢《鐸舞歌·圣人制禮樂篇》中作“治路”,漢繞歌《朱鷺曲》中作“路訾”,宋鐃歌《晚芝曲》中則作“路子”“子路”。“武邪”二字,漢《鐸舞歌·圣人制禮樂篇》中作“武邪”,或“邪鳥”,宋鐃歌中作“夜烏”。我們似乎可以由此了解“治”與“子”,“武”與“烏”,“邪”與“夜”等字之間的當時讀音。三、文本中的錯誤因字形相近而別的字不錄,這里只收錄因聲韻相同或相近而別的字。酒期、主被動、禮相輔1.鳴與明“鳴金”別作“明金”。“鳴”與“明”反切同,同攝、同呼、同等、同調、同韻、同母。2.周與酒“周期”別作“酒期”。周,職流切,流攝,開口呼,三等,平聲,尤韻,章母。酒,子酉切,流攝,開口呼,三等,上聲,有韻,精母。3.輔與素“禮相輔”別作“禮相素”。輔,扶雨切,遇攝,合口呼,三等,上聲,虞韻,奉母;素,桑故切,遇攝,合口呼,一等,去聲,暮韻,心母。“錢”字,《唐劉德學校圖書館傳,《隋書》卷1.錢與踐(或遣)“踐(遣)健步”別作“錢健步”。“錢”字,《集韻》:“在演切,音踐,義同。”又《三國志·鄧艾傳》有“遣健步”。2.頭與投“投巾”別作“頭巾”。“投”與“頭”,同攝,同呼,同等,同聲,同韻,同母。香,留石留石1.香與響“河香”當為“河響”。香,許良切,宕攝,開口呼,三等,平聲,陽韻,曉母;響,許兩切,宕攝,開口呼,三等,上聲,養韻,曉母。“香”與“響”同攝,同呼,同等,同母,聲調不同,韻部不同,但用“香”代“響”。2.流與留石留,亦作“石流”。留與流,反切同,同攝,同呼,同等,同聲,同韻,同母,故可故互相借用。宋鐃歌三首。“龍”、“”、“虎”、“道祿”、“劉”1.竭與劫“大竭”應作“大劫”。竭,其謁與,山攝,開口呼,三等,入聲,月韻,群母;劫,居怯切,咸攝,開口呼,三等,入聲,業韻,見母。“竭”與“劫”,不同攝,不同韻部,聲母不同,呼,等。聲調同,用“竭”代“劫”,韻母相同,聲母雖不同,但同屬牙音。2.云與運“自云”當為“自運”。云,王分切,臻攝,合口呼,三等,平聲,文韻,云母;運,王問切,臻攝,合口呼,三等,去聲,問韻,云母。“云”與“運”只是聲調不同,韻部不同,但韻母相同,聲母亦同,故以“云”代“運”。3.聲與陛“堂聲”當作“堂陛”。聲,書盈與,梗攝,開口呼,三等,平聲,清韻,書母陛,曾攝,開口呼,三等,平聲,蒸韻,書母。“聲”與“陛”不同攝,不同韻部,但韻母相同,聲母相同,故以“聲”代“陛”。4.黃與皇“圣黃”當作“圣皇”。黃與皇,反切同,攝、呼、等、聲調、韻母都相同,故以“黃”代“皇”。5.嬰與晏“清嬰”當作“清晏”。嬰,于盈與,梗攝,開口呼,三等,平聲,清韻,影母。晏,烏澗切,山攝,開口呼,二等,去聲,諫韻,疑母。“嬰”與“晏”,不同攝,不同等,不同聲,不同韻(但韻母中有相同元音),不同母,但以“嬰”代“晏”。6.龍與箓“應龍”當作“應箓”。龍,力鐘切,通攝,合口呼,三等,平聲,鐘韻,來母;簫,力玉切,通攝,合口呼,三等,入聲,燭韻,來母。“龍”與“箓”,攝、呼、等、母相同,不同聲調,不同韻部,韻母中的主要元音也不同,但用“龍”代“箓”。7.雞與繼,聽與天。“雞聽”當作“繼天”。雞,古奚切,蟹攝,開口呼,四等,平聲,齊韻,見母;繼,蟹攝,開口呼,四等,去聲,霽韻,見母。“雞”與“繼”攝、呼、等,母相同,雖屬不同韻部,但韻母相同,聲調不同,故以“雞”代“繼”。聽,他丁切,梗攝,開口呼,四等,平聲,青韻,透母;天,他前切,山攝,開口呼,四等,平聲,先韻,透母。“聽”與“天”呼、等、調、母相同,雖屬不同韻部,但韻母中有共同的an音素,故以“聽”代“天”。8.虎與化“虎行”當作“化行”。虎,呼古切,遇攝,合口呼,一等,上聲,姥韻,曉母;化,呼霸切,假攝,合口呼,二等,去聲,祃韻,曉母。“虎”與“化”攝、等、調、韻部均不同,但同母,韻母中有共同的元音u,故以“虎”代“化”。9.詩則與至哉“詩則”當作“至哉”。詩,書之切,止攝,開口呼,三等,平聲,元韻,書母;至,臘利切,止攝,開口呼,三等,去聲,至韻,章母;“詩”與“至”攝、呼、等相同,聲調不同,韻部不同,但韻母相同,聲母雖不同,但同為齒音故用“詩”代“至”。則,子德切,曾攝,開口呼,一等,入聲,德韻,精母;哉,祖才切,蟹攝,開口呼,一等,平聲,咍韻,精母。“則”與“哉”呼、等、母相同,不同攝,不同調,屬不同韻部,韻母也不同,但以“則”代“哉”。10.祿與隆“道祿”當作“道隆”。祿,盧谷切,通攝,合口呼,一等,入聲,展韻,來母;隆,力中切,通攝,合口呼,三等,平聲,東韻,來母。“祿”與“隆”攝、呼、母相同,但聲調不同,韻部不同,且韻母中無相同元音,但卻以“祿”代“隆”。11.遼與僚“伯遼”當作“百僚”。“伯”與“百”同。“遼”與“僚”攝、呼、等、聲、韻、母均相同,故用“遼”代“僚”。12.面與民“面道康”當作“民大康”。面,彌箭切,山攝,開口呼,三等,去聲,線韻,明母;民,彌鄰切,臻切,臻攝,開口呼,三等,平聲,真韻,明母。“面”與“民”呼、等、母相同,但不同攝,不同調,不同韻部,韻母中有相同的“i”元音,即以“面”代“民”。13.國與股“國日”當作‘股肱“。國,古或切,曾攝,合口呼,一等,入聲,德韻,見母;股,公戶切,遇攝,合口呼,一等,上聲,姥韻,見母。“國”與“股”等、母、相同,不同韻部,但韻母中有共同的元音u,故以“國”代“股”。14.錄龍與隆隆“錄龍”當作“隆隆”。錄,力玉切,通攝,合口呼,三等,入聲,燭韻,來母;隆,力中切,通攝,合口呼,三等,平聲,東韻,來母。“錄”與“隆”只聲調不同,韻部不同,且韻母中無相同的元音,但以“錄”代“隆”。“龍”與“隆”,只是韻部不同,韻母相同,故以“龍”代“隆”。15.音與盈“福祚音”當作“福祚盈”。音,于金切,深攝,開口呼,三等,平聲,侵韻,影母;盈,以成切,梗攝,開口呼,三等,平聲,清韻,以母。“音”與“盈”,只是呼、等、調相同,屬不同攝,韻部不同,聲母也不同,但卻以“音”代“盈”。《晚芝歌》韓與汗“韓”當作“汗”。“韓”與“汗”攝、呼、等、聲、韻、母相同,故以“韓”代“汗”。“居”、“據”與“無”代“武”1.歷舍居與敵失據“歷舍居”當作“敵失據”。“歷”與“敵”。歷,郎擊切,梗攝,開口呼,四等,入聲,錫韻,來母;敵,徒歷切,梗攝,開口呼,四等,入聲錫韻,定母。“歷”與“敵”只是聲母不同,攝、呼、等、調、韻均同,故以“歷”代“敵”。“舍”與“失”。舍,書冶切,假攝,開口呼,三等,上聲,馬韻,書母;失,式質切,臻攝,開口呼,三等,入聲,質韻,書母。“舍”與“失”攝、調、韻均不同,呼、等、母相同,而以“舍”代“失”。“居”與“據”。居,九魚切,遇攝,合口呼,三等,平聲,魚韻,見母;據,遇攝,合口呼,三等,去聲,御韻,見母。“居”與“據”只是聲調不同,韻部不同,但韻母相同,故以“居”代“據”。2.銜針與咸震“銜針”當作“咸震”。“銜”與“咸”。銜與咸,只是韻部不同,但韻母中有相同的韻母,而攝、呼、等、調、母均同,故以“銜”代“咸”。“針”與“震”。針,職深切,深攝,開口呼,三等,平聲,侵韻,章母;震,章刃切,臻攝,開口呼,三等,去聲,震韻,章母。“針”與“震”呼、等、母相同,不同攝,不同聲調,不同韻部,但韻母相同,故以“針”代“震”。3.風與附“相風”當作“相附”。風,方戎切,通攝,合口呼,三等,平聲,東韻,非母;附,符遇切,遇攝,合口呼,三等,去聲,遇韻,奉母。“風”與“附”韻部不同,且韻母也不同;聲母雖不同,但都為輕唇音,故以“風”代“附”。4.議與逆“群議”當作“群逆”。議,宜寄切,止攝,開口呼,三等,去聲,韻,疑母;逆,宜戟切,醒攝,開口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