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PAGE1扼要分析老舍(茶館〕的戲劇構思藝術潘朵拉的音樂舍寫〔茶館〕，原來也是想要配合時政宣傳的。共和國第一部憲法在1954年公布，作者撫今追昔感慨不少，覺得該寫個說明新憲法得來不易的戲，用來教育青少年。于是，1956年他動筆寫了一個4幕6場的話劇，戲里人物諸多，由光緒年間一直寫到解放前夕北平“反饑餓、反〞運動，戲里的重要人物是兄弟3人。老舍把初稿，拿到北京人藝，讀給院長曹禺、總導演焦菊隱等人，征求意見。曹禺他們感覺，這部作品，最精彩的，是第1幕第2場發生在一家舊茶館里的戲，覺得應當以這場戲作基礎，另起爐灶，寫個描繪舊時代社會相貌的戲。老舍挺痛快地承受了這個建議，立即表示：3個月后交劇本！期限一到，〔茶館〕新作果然有了。經過跟導演、演員們的商討磨合，這部新作真的大功告成了。劇本的最終完成稿，徹底放棄了正面展示斗爭的場景，成了一部由往昔歲月市井生活畫面組合起來的社會風情大戲。劇本發表后，老舍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答復有關〈茶館〉的幾個問題〕，他寫道：“茶館是三教九流會面之處，能夠包容各色人物，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這出戲雖只要三幕，可是寫了五十來年的變遷。在這些變遷里，沒法子躲開政治問題。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臺上的大人，沒法子描寫他們的促進或促退。我也不特別懂政治。我只認識一些小人物。這些人物是經常下茶館的。那么，我要是把他們集合到一個茶館里，用他們生活上的變遷反映社會的變遷，不就側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嗎？〞這段話證明，老舍寫這個戲，拿定了“躲開政治問題〞的主張，他想用這個戲專門來寫中國社會“五十來年的變遷〞；作家說，“躲開政治問題〞，是由于自己一向“不特別懂政治〞，所以，能到達的最佳效果就是能夠用小人物們“生活上的變遷反映社會變遷〞，“側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寫〔茶館〕，老舍把寫作題材從新轉向他熟悉的舊時代，他說，這出戲只可能“側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這點兒設想，假如放在文藝路線很“左〞的時候，恐怕是要被扣上“政治帽子〞的。不外，社會發展恰好在這時候給了老舍一個時機：1956年，基本完成了對農業、手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改造，中國的工作重心，由發動疾風驟雨式的大規模階級斗爭轉向相對穩定的經濟文化建設，為促進科學、文化、藝術事業，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文藝界也出現了一段時間比較寬松的創作環境。〔茶館〕就是在這種氣候下面問世的。之前和之后，社會條件都不行，他也就只能寫一些〔春華秋實〕、〔西望長安〕、〔紅大院〕、〔女店員〕類的作品。〔茶館〕共3幕，每幕戲都取用同一個場景——都發生在舊北京城一家叫“裕泰〞的大茶館里。從時間上看，3幕戲的，相互相隔很長的時間：第1幕發生在晚清光緒朝的戊戌年；第2幕戲，發生在第1幕十幾年后的北洋閥割據時期；第3幕戲，發生在距第2幕三十多年、抗戰結束后的國民統治時期。作者調動了自己對舊中國社會生活的極厚實的觀察和積累，利用“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的巧妙構思，把三個時代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招之而來揮之而去，不只高度提煉而且活靈敏現地演示了舊中國的基本國情，活畫出那個時代的病態現實。寫作〔茶館〕的時候，老舍對舊時代已經有了足夠的考慮，他提升了運用唯物史觀來反思舊中國大千世相和社會演變的能力，對深埋在歷史經過中的社會發展規律，也有了精深的領會。這就保障了他能以大氣魄大手筆，縱橫捭闔地掃描舊中國社會變遷的全息圖像，一針見血地擊中歷史實質。不外，寫好這個戲，不僅需要有一種穿透歷史的目光，還得找準社會生活的恰當部位，開鑿一個便于形象展現歷史畫面的藝術窗口。這個窗口，也被老舍探囊取物般地找到了，那就是戲里的“大茶館〞。社會上不分身份、地位、行當的幾乎所有人都能夠自在出入的老式茶館，是個最能叫人號準社會脈搏的敏感點；茶館好比五行八作的精神紐帶，天然而然地就能顯示出蕓蕓眾生的生存狀態。老舍依仗著茶館在濃縮社會生活焦點方面的關鍵位置，把這個不可多得的人生舞臺，藝術地疊印到話劇舞臺上，讓它沉著地承載歷史再現歷史，這樣的創意謀劃，真可謂是超凡脫俗、空山足音。要用短短3幕戲精到地表現3個歷史時期，對作者是個嚴峻的挑戰。惜墨如金的老舍，使出一般作家不具備的看家絕活兒，僅用了大約3萬字，就把這出戲寫得神完氣足。處在3個歷史經過社會橫斷面上的一個個人物和一樁樁，經過過細的挑選，都極富典型意義，這些人和事營造出一種合力，闡釋著一個統一的，也就是：那個不堪回顧的舊制度，早已腐朽、荒唐和齷齪到了極點，那樣的世道，是絕不能容忍它再回來的。在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總性質下面，曾經交錯著紛紜復雜的多種。而這么多的，在老舍這里，卻游刃有余地被提煉成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生素描。3幕戲的歷史著重面各有不同。第1幕，重點描繪“大清帝國〞壽終正寢前夜病入膏肓的社會場景，稍帶著，也交代了在急劇下滑的社會面前，有志革新者和愛國者，以及一些本能地懷著生活等待的小市民，心間尚存的一絲尋求；到了第2幕，清王朝已經瓦解，虎狼般作惡的封建閥，卻用洋人給的炮，造成了連年戰斗和社會動亂，但求過幾生日子的老庶民，都備感恐懼，雖然時代更迭了，所有丑惡、反動的力量，還是像清末一樣，肆無忌憚地橫行，也讓群眾躲之不及；到了第3幕，場面最凄涼，人們好不容易解脫了“亡國〞的生活，反倒一頭栽進了空前黑暗的現實，一向都懷著良好等待、一刻都不敢放松苦苦掙扎的中國人，竟然都走到了命運的盡頭，連優秀的傳統文化也難逃被斷送的。——整部〔茶館〕就這樣，忠誠地描繪出了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葉，半個世紀間每況愈下的社會現在狀況。在歷史大脈絡的下面，這出戲的全部情節，都以人物和的剪影形式出現。就以第1幕來說吧，前后包含著這樣一些相對的情節單元：第一段,“鴿子〞之爭——京城大宅門為爭一只鴿子，差點打起架來，旗人常四爺發了幾句感慨，招來善撲營二德子挑釁，反倒被“吃洋教的〞馬五爺一句話就給壓下去了；這段戲，表現了清末豪門驕奢、狂妄，而頂有權力的卻得數跟洋人勾結的“二毛子〞。第二段,農民賣女兒——饑荒年景，破產農民康六無奈要賣15歲的女兒，人販子劉麻子乘隙牟取利，一旁賣小物件的貧民老者偶爾得見，一語說中要害：“這年月呀，人還不如一只鴿子呢！〞是用比照手法，反襯出貧富分化的嚴重水平。第三段,秦常——茶館房東秦二爺來了，他遲疑滿志地要攏起成本辦實業、救國難，可是他對眼前討飯的窮人態度很冷淡，古道熱腸的常四爺慷慨施舍，二人于是對是不是該周濟窮人一碗爛面，表達了不同意見；這段戲寫了國難當頭，還有些中國人良心未泯，要力所能及地救助黎民，可是秦二爺和常四爺的兩種熱誠，都歷史局限性。第四段,秦龐斗嘴——朝廷上頑固派的代言人、大內總管龐來到茶館買農家女兒，正撞上有維新傾向的秦二爺，二人唇舌劍，各不示弱，說到被下去的戊戌變法，引起茶客們一通議論，這些人對改進變法要嗎麻木不仁，要嗎痛誹謗；這段戲寫出了頑固派囂張的氣焰，也讓人看到維新運動脫離民眾，底氣不足。第五段,常四爺被捕——常四爺目擊賣兒賣女的慘狀，長嘆一聲：“我看哪，大清國要完！〞被暗探盯上了，兩個暗探借龐到場，把常四爺和一道喝茶的旗人松二爺抓走了，理由是“旗人當漢，罪加一等！〞這個情節勾畫出黑暗世道下邊間諜密布、仁慈人稍有失慎就要遭殃。第六段,買——老邁昏聵、心理的龐來相看劉麻子替他買下的農家女，他又老又丑，當場把農家女康順子嚇昏過去，這時候，耳邊忽然響起正鄙人棋的茶客一聲斷喝：“將！你完了！〞這是這一幕的結尾，意思是，封建末世固然還挺唬人，卻早就枯朽到家了。第1幕大致就是由這么6個環環相扣的情節構成，中間穿插了王掌柜對眼前這些事兒的深奧玄妙態度，穿插了唐鐵嘴、黃胖子等社會殘余的丑陋表現。整幕戲，內容充分，此消彼長，生活氣息非常濃重，每一步劇情都見出深刻的歷史內涵，戲固然簡短卻含意無限，整個清末社會的、黑暗、荒唐、無奈，都被一股腦兒地具體表現出出來。劇中所有烏煙瘴氣、令人窒息的社會現在狀況，全都依靠暗無天日的舊制度而存在，這是〔茶館〕的觀眾一看就明白的事理。老舍寫〔茶館〕，尊敬觀眾的頭腦，他丟棄政治說教，專靠活生生的藝術形象說話，把想要表達的政治見解，輕而易舉地就送到了觀眾心里。第2幕開始，茶館老伙計李三，在清朝滅亡了十幾年之后，還是不愿剪掉他的小辮子，他有自個兒的“說道兒〞：“改進！改進！越改越良，冰冷！……哼！我還留著我的小辮兒，萬一把皇上改回來呢！〞這就是社會最底層一無文化、二無政治覺悟的小人物嘴里道出來的“政治消息〞，眼瞧著皇上是沒了，可世道比前清還糟糕，當權的越是高喊“社會改進〞，也就是平頭庶民遭殃的時候又快到了，他以樸素的經歷體驗判定，沒準兒哪一天就把個舊朝廷給改回來了呢，自己不如護著這點兒“先見之明〞的好！這三兩句不能再平常的平民閑聊，叫人越咂摸越有味兒，中間“側面透露〞的“政治消息〞，不是既繁重、深刻，也很有說服力么？第1幕，被暗探宋恩子、吳祥子抓走的常四爺，在第2幕又跟這倆人撞上了，他發現這兩個家伙竟然又給閥當了間諜，有點兒意外，間諜們可是大言不慚：“有皇上的時候，我們給皇上效力，有袁大的時候，我們給袁大效力；現而今……〞“誰給飯吃，咱們給誰效力！〞常四爺問了一句：“要是洋人給飯吃呢？〞間諜們也不含糊：“告訴你，常四爺，要我們效力的都仗著洋人撐腰！沒有洋洋炮，怎能打起仗來呢？〞這一番對話，也“側面透露〞了相當主要的“政治消息〞：封建王朝倒是沒了，封建權力卻還是主宰一切，洋人的炮還是派著大用場——這不就等于是告訴觀眾，中國社會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性質一點兒都沒變嗎！話劇〔茶館〕里類似如此這般從“側面透露〞政治信息的地方，觸目皆是。老舍把政治學家寫到教學材料里的理論，化成社會下層小人物們脫口而出的街談巷議，化成戲里頭一個個信手拈來的細節，潛移默化地注入到觀眾的欣賞活動中間，收到的效果假設跟政治教學材料相比，起是有異曲同工之處的。與一般戲劇作品兩樣，〔茶館〕不是要講詳細的戲，它要表現的，是由3個歷史時代代表著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總體形象。用老舍的話說，寫這出戲的目的，就是要“斷送三個時代〞。3幕戲里，扎扎實實地寫進去了老舍對歷史深刻的回眸和反思，這讓與作家同時代的人，以及一代又一代比他晚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看看戲，心靈就會遭到震撼。一部作品能到達這樣的作用，它的思想價值就是不可低估的。〔茶館〕剛上演的時候，有人以為它的性不強，建議用康順子的遭受和她兒子康鼎力加入，去發展劇情。老舍謝絕了這個建議，說：“這樣一來，我的斷送三個時代的目的就難到達了。抱住一件事去發展，恐怕茶館不等被人占領就已倒臺了。〞〔〔答復有關〈茶館〉的幾個問題〕〕50年代，中國的作者和讀者和觀眾，幾乎無一例外地覺得，但凡寫舊時代，唯一任務就應當是表現尖銳的階級斗爭，歌頌的勝利，不這樣可不成。老舍委婉地解釋，舊茶館假使都成了堡壘，它的日子就延續不了幾天了，又何談讓它來見證3個黑暗時代呢。至于為什么能夠不以反映斗爭作為藝術作品的主題，老舍在當時不肯意深談，也不可能深談。話劇〔茶館〕由于創意上別出心裁，還沒到“〞開始，已經引來了一些責備。有人寫文章，以為〔茶館〕“懷舊〞，宣揚了“今不如昔〞，“沒有揭示出驚天動地的時代巨浪，〞“沒有指出的必定勝利和遠大的理想〞，“歸根結底還是跟作家的世界觀、階級立場和創作方法親密聯絡著的。〞到了“〞期間，〔茶館〕更成了老舍被誣陷成“反動作家〞的“罪證〞。如今，我們沒有需要再去一一反駁對〔茶館〕的責備。讓人們不禁想起來的倒是，〔茶館〕第3幕，王利發莫名其妙地問了句：“‘罷課’改了名兒，叫‘’啦？〞間諜小宋恩子馬上揪住這句話，劈頭蓋臉地，說王利發跟罷課的們“是一路貨！〞久經人生陣仗的茶館老掌柜，沒讓他唬住，只是嘀嘀咕咕地對付他：“我？您太高抬我啦！〞看來，靠指鹿為馬來陷害人，在我們這片土地上，歷來就不難碰到。幾十年后的今天再想想，很多和〔茶館〕同時問世的所謂好作品，早已經灰飛煙滅。〔茶館〕卻像是一枝傲霜的臘梅，歷盡考驗，越開越茂盛。70年代末到如今，北京人藝屢次重排〔茶館〕，這出戲演出已有500場之多，創造了中國話劇史上最受觀眾喜歡的很多記錄；〔茶館〕還代表中國的話劇藝術，去德、法、瑞士、以及、演出，為不同人種、不同經歷、不同價值觀的觀眾所贊揚，被稱為“東方舞臺上的奇觀〞。二，用寫文化來寫社會〔茶館〕要把舊中國的社會變遷演給觀眾看。可是，老舍對政治不大熟悉，這了他直接寫社會政治變遷的能力。于是，作家避生就熟，用他了如指掌的社會文化變遷，來折射社會政治變遷的幽微。我們都清楚，一個時代的文化和政治，都附屬于社會的上層建筑，二者之間，具有內在的聯絡，社會的政治性質總會或明或暗地作用于它的文化，而形形的文化世相，也經常能把暗含著的各種政治信息，傳遞給人們。所以，通過寫一個時代的文化現象來反映這個時代的政治相貌，就成了藝術作品反映社會可行的途徑。〔茶館〕恰恰具體表現出了老舍選擇了這一創作途徑所獲取的藝術優勢。〔茶館〕要表現舊中國的黑暗，表現身處黑暗社會中的群眾，為了求生存、求正義、求發展而無法逃避的痛苦掙扎和悲涼結局。老舍沒有把這個繁重的主題，放到某一個詳細里頭，他決定用社會上“小人物怎么活著和怎么的，來說明那個年代的啼笑皆非的形形〞〔〔談〈茶館〉〕〕，來表達自己厭惡和鄙棄整個舊時代的思想傾向。病態的社會，畸形的文化，怪異的人生……構成了〔茶館〕里面斑駁陸離的社會畫面。老舍的筆，就好似外科大夫手里的一根探針，每挑破腐朽社會的一塊瘡痂，都教人們看到一股污濁的膿血涌出來，社會從外到內的潰瘍到了這樣可怕的地步，用大變更來教它脫胎換骨，當然是最合理不外的了。〔茶館〕的觀眾，不得不隨時睜大了眼睛，來直視舞臺上的荒唐世道：那位據說是“侍候著太后，紅的不得了，連家里打醋的瓶子都是瑪瑙作的〞龐，老態龍鐘女聲女氣，卻面對大庭廣眾不知羞恥地公布自己就要完“婚〞的消息；人販子劉麻子，心手辣，又不怕人們看穿他倒賣一個農家女就賺190兩昧心銀子的劣跡，他大言不慚，宣傳自個兒的邏輯：“我要是不分心，他們還許找不到買主呢〞；兩個逃兵，錢不夠，又想知足生理需求，不得不湊錢托人販子買個合用的老婆，構成不可想象的“三個人的交情〞；戰火連天，閥割據，市民們人人自危、怨聲載道，卻會有人“感激這個年月〞，對專靠賣卜騙人為生的唐鐵嘴說來，“年頭越亂，我的生意越好！這年月，誰活誰都碰運氣，怎能不多算、相相面呢！〞這一樁樁一件件帶著反常滋味，也帶有幾分滑稽色彩的小情節，全都是荒唐年頭生出來的稀奇景致，被劇作家擺設到一起，就證明了一個全沒有社會公正的年代，必定要把正常社會無法理喻的咄咄怪事，層出不窮地幻化出來。這就像〔夢〕所說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淚〞一樣，〔茶館〕里面這些教人“啼笑皆非的形形〞，讓觀眾每一想起，都免不了要慨嘆再三。〔茶館〕表現了世風廢弛，每況愈下。作品采用讓丑類人物在職業上大多父子間“世襲罔替〞的身份布置，在3幕戲里，人口販子劉麻子和小劉麻子，賣卜裝神的騙子唐鐵嘴和小唐鐵嘴，干的宋恩子和小宋恩子、吳祥子和小吳祥子，地痞二德子和小二德子，都是父一輩、子一輩地連續著，透過這伙社會殘余不只無恥而且又略微有所變化的言行，觀眾能夠看出一些社會變化來。第1幕，劉麻子利用社會貧富差別，倒賣人口，混得挺得意；可到了第2幕，他神情不起來了，不是貧富分化的社會有了好轉，倒是更糟糕的現實叫他倒了運，他發牢：“這么一啊，可苦了我啦！如今，人家總長次長，團長師長，要娶姨太太講究要唱落子的坤角，戲班里的女名角，一花就三千五千現大洋！我干瞧著，摸不著門！〞做老式昧心生意的劉麻子，目光、氣魄，都攆不上“社會發展〞的速度，亂世梟雄們成了社會新貴，惡行遠遠超越了前清的權貴們，他們選姨太太的標準和一擲千金的氣度，讓劉麻子這路纖場老手只剩下干瞧著的份了，世風日下于此可見一斑矣。到了第3幕，到小劉麻子這個纖場新人露臉了，他總結父親“一輩子混得并不如何〞的教訓，迎時代濁流而上，勾結橫行蠻橫的國民官僚，要開創辦理把北平全城的舞女、明娼、暗娼、吉普女郎和女全都組織起來的“包圓兒〞公司，為美國兵和官僚們效勞。小劉麻子的野心和狡詐，真能夠叫他那去的父親小巫見大巫了，人販子行當花樣翻新、登峰造極，更證明什么樣的歲月，天然就有什么樣的世風。再看看唐鐵嘴父子：前兩幕，唐鐵嘴招搖過市，雖說有兵荒馬亂的年頭幫襯著他賣卜行騙，他終歸沒能發跡，白喝了一輩子茶館里的殘茶，連王掌柜都敢擠對他；可是，到繼承騙子衣缽的小唐鐵嘴這一輩，被封成了不正當思想教育“三皇道〞的“天師〞，小唐鐵嘴說：“我跟小劉麻子……我們是應運而生，活在這個時代，真是如魚得水！〞在丑陋透頂的亂世，除去小劉麻子、小唐鐵嘴這伙兒市井、社會殘余，肯定再也不會有什么正經人“如魚得水〞，一個社會是個什么社會，只要瞧瞧其中凈是些何等樣人“如魚得水〞便能夠了然，這也是所謂“適者生存〞吧。劉麻子爺兒倆和唐鐵嘴爺兒倆，其實都是時代的一種“文化符號〞，他們代表著最見不得人的哪種“文化〞，只要在最見不得人的社會里能力吃得開。一方面，丑惡的東西四處滋長蔓延。另一方面，民族傳統文化里頭有價值的東西，在那樣的年頭當中卻活不出來，以至要走向毀壞滅亡。第3幕，評書名角兒鄒福遠、京劇演員衛福喜和飯莊名廚明師傅，各自述說自己好像性命般珍愛的藝術和技藝，都是朝不飽夕，岌岌可危。明師傅是一個人能“辦一、二百桌滿漢全席的手兒〞，到頭來，為生計所迫，變賣了所有的廚具家什，給監獄里犯人蒸窩窩頭去了，由于“現而今就是獄里的人多呀！〞鄒福遠道出了這些藝人和手藝人的極度苦悶：“這年頭就是邪年頭，正經東西全得連根兒爛！〞人的精神是時代文化的一部分。〔茶館〕對舊社會民眾精神的刻畫，重要是借助劇中三個關鍵人物——王利發、秦仲義和常四爺來完成的。“裕泰大茶館〞的掌柜王利發貫穿全劇。他父親得早，二十多歲就應付生活，他懂得，“在街面上混飯吃，人緣頂要緊〞，所以按著老輩兒留下來的老辦法，以為“多說好話，多請安，討人人的喜歡，就不會出岔子〞。他天天滿臉堆笑逢迎來自官僚權貴、外國權力、惡霸、地痞、間諜、多方面的敲詐干擾，他心地不壞，卻由于地位比赤貧階層高出一截，對世間的苦難早已熟視無睹。他是個本分人，希望社會安寧，自個兒的生意也順心點兒，可社會總跟他擰著勁兒來，他不敢跟社會較勁，只能俯首當“順民〞，常勸茶客們“莫談國事〞。世間兵荒馬亂，城區其余大茶館都破產歇業了，他還苦撐著，時不時第想出些個小，抵擋街頭商業全走背字兒的潮水，晚年，眼瞅著茶館撐不下去了，他不嫌丟人，打算添女。但是，社會的魔掌越來越緊地卡住了他的脖子，國民棍開創辦理的“三皇道〞要砸他的茶館，間諜們也來訛詐，要他交出根本拿不出來的金條換老命，們創辦新式院，在鼓動下要占領他的鋪面……王利發一籌莫展，走到了人生盡頭，這才明白，幾十年來的小心慎重苦撐苦熬，全算白饒，面對的，他到底喊出了從來沒敢喊出口的話：“人總得活著吧？我變盡了方法，不外是為了活下去！是呀，該賄賂的，我就遞累贅。我可沒作過缺德的事……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單不許我吃窩窩頭，誰出的主張？〞王利發的這點兒心理很有代表性，不坑人、不害人、逆來順受、沒有過高的生活要求，是當時小市民最普遍的心態。身份地位稍稍高于一般平民的小商人王利發，力求小康而不得，最后結局這樣凄涼，生活在那個世道下面的貧困憂苦市民，就更沒指望了。王利發走到人生最后一站喊出來的幾句話，也恰是縈繞在社會底層小人物們心頭的一致的困惑和憤懣。秦仲義是個民族資本家。第1幕登場的時候，只要二十幾歲，戊戌變法失敗后國勢衰落，他憑著一顆報國之心，變賣祖業開創建立工廠，想實業救國。他耗盡40年的心血辦起不小的企業，覺得這樣就足能夠“富國裕民〞。他錯了，抗戰剛結束，他的產業就被沒收了，不只沒有接著好好辦廠，還把機器當成碎銅爛鐵給賣掉了。眼看著工廠的廢墟，秦二爺痛心疾首，怨氣沖天：“全世界，全世界找得到這樣的找不到？〞他的人生結論比王利發的還慘：“……應當勸告大家，有錢哪，就該吃喝，胡作非為，可千萬別干好事！〞秦仲義有過比王利發大得多的生存能力，他立志變更中國現實，可是，他的人生也沒能逃脫世道的鉗制，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制度，帝國主義、封建寡頭和官僚買辦共同控制的經濟形勢，沒給他留下一丁點兒發揮的空間。何況，他自視高人一頭，跟群眾無法溝通感情。他在黑暗歲月里單挑獨斗了一輩子，終于慘敗下來，也是必定的。常四爺，在〔茶館〕這出戲里，是起碼遭到諷刺、批判的一個形象，這跟他特定的身份、經歷——由老北京旗人中間走出來的白手起家者——有相當的關系。滿族出身的作家老舍，終生寫了很多帶有滿人性格特征的人物，可是，直到年近花甲，才破天荒頭一回明明白白、理直氣壯地寫了一個正直、渾厚、剛直、勤懇的滿族人！作者寫常四爺的重要意圖，一是要寫出旗人下層確實有一批赤血丹心的愛國者，二是要寫出滿族文化精神中也存在一些極有價值的東西，三是要反映出從清末過來的滿族人，并不都是些坐吃等的“窩囊廢〞。常四爺的身上具體表現出了直到晚清時節八旗將士的多數人仍在堅守的愛國情，打清朝末年他還吃著錢糧、坐得起茶館的時候，就很瞧不上“吃洋教〞的馬五爺，瞧不上崇洋媚外的國人“一個人身上有多少洋玩意兒〞，看到鼻煙壺也從外洋進口，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