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講《紅樓夢》小說的語言藝術特色《紅樓夢》小說的語言藝術特色可以說，《紅樓夢》小說的語言藝術特色，正是“字字看來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表現得最為集中的地方。換句話說，它是最能夠表達作者那份苦心經營、匠心獨設的地方。特色舉隅1、精簡傳神2、個性清楚3、長于造境4、富含詩性一、精簡傳神這一特性，可以說是得自史書文字之長，還有《水滸傳》之真傳——筆墨至簡，而人物之個性情態，乃至身份地位，已然盡顯其中。這樣的精簡傳神之處，于《紅樓夢》之中可謂在在皆是。例1、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來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只見簇簇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后蹭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說東談西呢。脂硯齋所批“蹭〞字神理。“蹭〞字之妙用這個蹭字，就十分傳神地把劉姥姥此時心下的那份“不敢〞寫了出來。而這份“不敢〞，一方面顯然來源于她莊戶人家這一身份地位所帶來的那份畏縮，另一方面那么是緣于面對高門大戶，意圖有所攀附時其內心泛起的惶恐與不安。就這么一個字，就讓我們把劉姥姥的身份地位，她當下的內心世界，以及具體的動作情態看了個清楚。表現內容之豐富，表現力之強大，確實讓人嘆服。例2、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眾人聽說，又見鳳姐眉立，知是惱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執牌傳諭的忙去傳諭。眉立“粉面含春威不露〞此二字恰是對于這一句的最正確詮釋。例3、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探寶釵黛玉半含酸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脂硯齋批云二字畫出身。比之鳳姐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聞人報：“大爺進來了。〞唬的眾婆娘唿的一聲，往后藏之不迭，獨鳳姐款款站了起來。例4、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賈寶玉路謁北靜王寶玉聽說，便猴向鳳姐身上立刻要牌，說：“好姐姐，給出牌子來，叫他們要東西去。〞脂硯齋批曰詩中知有煉字一法，不期于《石頭記》中多得其妙。第二十四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癡女兒遺帕惹相思寶玉便把臉湊在脖項，聞那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例5第二十四回正說著，只見一群人撮著鳳姐出來了。脂評：當家人有是派頭。例6、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只這四十九，寧國府街上，一條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官來官去。場面描寫之精簡傳神寥寥幾筆，便將秦可卿喪事的那份隆重熱鬧給寫了出來，這是一層；道出賈家的地位和排場——死的并不是府中的什么老爺，卻依舊有這么多有頭有臉的人前來吊唁，家族地位之不一般不言而喻，這又是一層；暗含諷喻——一那么是這份排場隆重得讓人滿腹疑心〔什么人？什么關系？什么死因〕；二那么讓人體味出這難覓悲戚的喪禮那種徒具形式的特征，以及背后的空洞乏力。真假之辨，于此甚明。類似的描寫——第十四回一時，只見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脂批：數字道盡聲勢。壬午春，畸笏老人。二、個性清楚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黃金鶯巧結梅花絡薛姨媽道：“你要有這個橫勁，那龍也下蛋了。〞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劉姥姥只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柜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瞧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住的亂幌。三、長于塑境《紅樓夢》小說的語言藝術長于塑境這一點，很大程度上是承繼了《西廂記》等戲曲作品在這一方面的杰出成就。其長于塑境的表現，一是不吝筆墨地襯托渲染氣氛，將人物置身之境加以詩意的呈現；二是將前人詩詞曲中已有的意境直接摹寫入小說正文。例一：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見熙鳳賈瑞起淫心于是鳳姐兒帶著跟來的婆子丫頭并寧府的媳婦婆子們，從里頭繞進園子的便門來。但只見：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假設耶之溪，曲徑接天臺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翩，疏林如畫。西風乍緊，初罷鶯啼；暖日當暄，又添蛩語。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耳，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此段文字，便是以駢文的句式，對園中的景致做了一個全景式的隆重而綿麗的呈現。這樣一種景致，顯然就是富含詩意的，讓人頓時能夠感受到那份斑斕的秋光，同時也能夠體味到此園的明秀、清幽，雖小而全。例二：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寶玉便了鞋晃出了房門，只裝著看花兒，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頭，只見西南角上游廊底下的欄桿上似有一個人倚在那里，卻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著，看不真切。王實甫《西廂記》第二本《崔鶯鶯夜聽琴》第一折中有【混江龍】一曲，中有：“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脂批有云余所謂此書之妙皆從詩詞句中泛出者，皆系此等筆墨也。試問觀者，此非“隔花人遠天涯近〞乎？例三：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黃金鶯巧結梅花絡一進院門，只見滿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廂記》中所云“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泠泠〞二句來。摹寫詩詞之境這樣做的一個妙處，就在于可以借助于讀者曾經的閱讀體味，在陌生中體味熟悉，能夠更為快捷地領悟到作者所要傳遞的信息，置身所寫之境。既可以在陌生中亦感熟悉、親切，同時也帶來了更為濃郁的詩情，更為豐富的意蘊。以境襯人比方林黛玉所居瀟湘館，經常就是這樣一種情狀：“吃畢藥，只見窗外竹影映入紗來，滿屋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四、富含詩情前面所說簡筆傳神，主要是與繁筆相較而言。此處之凝煉精工，那么是強調其對于字詞的錘煉功夫，已然與詩歌之煉字無二。不僅傳神，更令小說的語言具有了詩性的特色。精當，雋永，令人含咀不盡。例一：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大門上門燈朗掛，兩邊一色戳燈，照如白晝。例二：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黛玉〕便倚著房門出了一回神，信步出來，看階下新迸出的稚筍，不覺出了院門。例三：第十七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聯榮國府歸省慶元宵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絢爛至極。吳興華《讀〈國朝常州駢體文錄〉》“善于用事的作家把每個字的負荷提到最高度，使讀者腦中迸濺起無數火花，用一系列畫面代替原來平板的表達。但這樣做自然要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作者和讀者之間必須存在一定程度的默契……在運用恰當時，它可以不絕對要求讀者精確掌握其具體內容，但同時又供給能掌握的讀者以額外的快感，使他們能更深刻地透入一層。〞如何閱讀經典？即便是面對經典，首先也要學會將態度放平——學會拋開“經典〞二字所帶來的種種阻滯——無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