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性的視角看《小河多鶴》

安徽著名的鄉村作家嚴藝玲的小說《姐姐的黑龍江》自出版以來就受到了高度贊揚。另一方面，它源于故事本身的強烈傳奇色彩，另一方面，它豐富了人性，頑強的生命力，以及主人公對苦難的承受力。小說講述了一個尋常家庭離奇的苦難經歷,通過風云變幻的歷史,映照出個人的不幸遭際。在生與死、愛與恨以及善與惡的矛盾沖突與消解中,揭示出生命的堅忍頑強,命運的無常不定,社會的變遷和家庭的悲情。一、死生的人性—生死對抗生與死是對立統一于人身上的一種對抗性矛盾,是生命現象的必然法則。《老子》第76章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單從字面上理解,這一生死法則似乎與常識相悖,事實上,老子是以發展的眼光,立足于事物發展的內在規律來分析生與死的辯證關系的。柔弱的東西雖然眼下并不強大,但它的內部潛藏著旺盛的生命力,顯示出蓬勃的“生”之力量。讀了《小姨多鶴》后,我對老子的觀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小說主人公多鶴,一名柔弱的日本女子,在艱難的生存困境中,她有太多的理由死去,然而,多鶴一次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并頑強地活了下來。生與死的沖突交織在她的意念中,最終生戰勝了死,她以自己的生命存在譜寫了一曲關于“生”的贊歌。小說開篇寫到村長率領族人集體性自殺,而多鶴與一大批出于求生本能的族人拼命逃亡,在生死對照中,一方是對生的踐踏與毀滅,另一方是對死的抗拒與消解。這幅別有意味的生死對照圖,為小說中的生死對抗奠定了基調,提供了參照。在那場日本移民大逃亡中,多鶴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她被土匪裝進麻袋,論斤賣給了一個已有妻室的中國男人———張儉,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從此開始了辛酸而屈辱的生活。在張家這個畸形的家庭中,她所處的是非妻非妾的尷尬地位,發揮的是子宮和乳房的功能,是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撐著她頑強地活著。然而,小說又幾次寫到她產生的自殺念頭,為什么她并沒有付諸行動便打消了一次次自殺的念頭呢?“多鶴死里逃生的苦難經歷和她身體里流淌的大和民族的血液,使得她自殺意識和強烈的求生意識互相交纏。”(2)面對死亡,多鶴的第一反應是求生。面對苦難,她隱忍地活著,以一種超然外物的心態抗拒死亡。可是,她的血管里流淌的畢竟是日本民族的血液,這注定了她會產生自殺的念頭。與日本人相比,中國人則“避兇死、忌自殺、求善終……中國普通百姓對生活的苦難、人世的痛苦和不幸的命運有著相當強的忍耐力、承受力,所以,即使是‘賴活’、‘歹活’、‘偷活’,也要頑強地活著,不輕易采取斷然結束生命的自殺行為。”(3)小環信奉的就是“湊合著活”這種生命哲學,無論遇到什么困難,她都未產生過自殺的念頭。多鶴與小環朝夕相處,多多少少受到些感染。多鶴與嚴歌苓筆下的其他女性如小漁、扶桑、葡萄一樣,在柔弱的外表下,潛藏著頑強的生命力,有著一種對生的執著追求和對死的頑強抵抗,再惡劣的環境也摧殘不了她頑強的生命力。她一次次在死亡線上掙扎,又一次次將自己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于屈辱、苦難的極限處仍能尊重生命、善待生命,隱匿脆弱、戰勝死亡,堅忍地活下來,她為自己譜寫了一曲生命的贊歌,由此我們看到了多鶴貌似柔弱實則堅韌的強者風范。二、小環和多皇的情感歷程是整個時代愛的體現“創作總根于愛”,魯迅的名言提示了作家創作心理的一條普遍規律。在《小姨多鶴》中,作家以飽含深情的筆觸記敘了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以及由他們組成的六口之家所生發出來的親情、友情。她以跨越民族的廣闊視野,以逾越國家民族鴻溝的巨大勇氣,將人類大愛置于戰爭背景下,將人性人情置于政治旋渦中,演繹出人間的至愛真情。張儉和小環本是一對恩愛夫妻,小環受日本兵欺侮爬上牛背而逃,從牛背上摔下來導致提前臨盆,醫生斷言小環從此不能再生育了。在決定小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張儉的一句“留大人!把小環留下!”感動了小環一生。張儉是個木訥、憨厚的男人,但他有情有義,愛憎分明。愛如一面凹鏡將人性的光輝聚集成一個焦點,折射出強烈的道德光芒。小環這個充滿野性的女人,其實充滿人情味。她把對丈夫的愛隱藏在“恨”的外衣里面。張家買個日本小女人當生育“工具”,她嫉恨;張儉與多鶴幽會偷情,她怨恨;張儉蒙冤入獄,她惱恨。可這恨緣于愛,愛之愈深則恨之愈深。愛和恨在她身上交織、碰撞,并以“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特征表露出來。小說如果僅寫到張儉和小環之間的情感歷程則并不能給人以新奇感,也不會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正因為有多鶴的插足,才使這一男兩女之間的愛恨糾纏顯得錯綜復雜,且把普普通通的愛恨情仇提升到與國家民族相關的深仇大恨的高度,使小說有了一種縱深感。張儉與多鶴的感情歷程比起他和小環的要曲折微妙得多。多鶴進入張家是被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的。張家為何要買個日本女人延續香火呢?因為張家與日本有深仇大恨。在國恨家仇的大背景下,張家買日本女人生兒育女的原本不人道行為反而顯得冠冕堂皇。正因為“恨”,使張儉對多鶴憎惡有加,盡管他們有過數次肌膚之親,但卻無任何愛情可言,多鶴對張儉來說,只是個生孩子的“工具”而已。所以當多鶴完成了傳宗接代的使命后,他便產生了拋棄她的念頭,并借機將她丟在江邊。張儉對多鶴的感情徹底改變是當他知道了多鶴的不幸身世后。這種改變有個漸進的過程,由恨到同情再到愛,符合人物性格的發展過程。張儉對這個死里逃生、從苦難和血淚中走過來的日本女人充滿同情源于他人性中的“善”。直至他們第一次幽會,愛情的種子才萌生、發芽了。“在感情生活中不存在肉體和精神的截然分割,最美好的愛,表現著肉體和精神相互滲透和交融。”(4)一樁原本無愛的、買賣婚姻最終卻演變成一段充滿真愛的美好姻緣,顯現出愛情的本色。小說中,愛不僅指向男女情愛,同時還指向親情和友情。小環和多鶴由冤家對頭、情敵變成相濡以沫的姐妹,同一戰壕里的戰友,她們用真情至愛筑起了一方友誼的長城,將“恨”逐出防御線以外。小說結尾,丫頭、大孩尾隨多鶴去了日本,二孩則留在國內,小環和多鶴間的書信往來成了她們作為姐妹、朋友的精神寄托。至此,親情、友情完成了最后的跨越。愛終于消解了恨,戰勝了恨,那種置根于國恨家仇土壤中的愛恨情仇,在超越國家和民族的大愛、大善感召下,猶如閃爍在黑暗此岸間的星光,使明亮的更明亮,使黑暗的從此黯淡下去。三、小環的人性之善在倫理道德中,善惡常常并舉,又相生相克。“善是倫理準則,又是生命向度取舍的標準。因為善,所以才會對人的不幸遭難和苦難處境深表同情。同情是人類普遍具有的一種情感,我視它為人道主義的邏輯起點,即人道主義生成的原點。”(5)善源于人的同情心,善總是與溫情與人性聯系在一起,而惡則生于人的邪念,是人性中遭唾棄、不可取的陰暗甚至丑陋的一面。小說中善惡對立統一,相互較量,相互轉化,最終善消融惡,感化惡,從而顯示出人性的矛盾和復雜。在多鶴身上,充分顯示出人性之善。逃亡途中,盡管她自己的生存面臨挑戰,但她還從劊子手母親的手中救下三歲的病女孩佐藤久美的命。多鶴的善舉,緣于她對生命的尊重和珍愛。多鶴的善,恰與那個母親的惡毒形成鮮明對比。與多鶴相比,小環的“善”總是被她表面上的“惡”所遮蔽,她潑辣、刁鉆,但外剛內柔,善良,充滿人情味。多鶴初進張家,她排斥多鶴、仇視多鶴,不僅因為多鶴是日本人,她與日本人有深仇大恨,還因為這個日本女人與自己的丈夫有肌膚之親。別看這是個充滿了野性,以抽大煙、罵人、吵架為能事的女人,其實她是小說中塑造得最為成功的一個人物形象。“善”的人性光輝在她的身上大放異彩。多鶴第三次懷孕時,臨產前她去山上采花,摔了一跤,結果下不了山。黑夜中小環找到多鶴,那一刻,“惡”的邪念掠過她的心頭,不過歹念很快流走了,留下的是“善”的人性制高點。當張儉將多鶴丟在江邊,多鶴走失后,小環把自己對生命存在的尊重轉化為對多鶴的關愛,對另一個生命的認同。一念之間的人性之惡早已蕩然無存,留下的是人性之善、人性之美。小環身上體現出的不僅是人性之善,這種善與愛、與情結合在一起,還沖破了國家和民族的隔膜,超越了國恨家仇,具有更豐富的人性內涵。特別是她知道了多鶴的悲苦身世后,對多鶴體現出的更是一種朋友間的友情、姐妹間的親情了。在這個人物身上,達觀明朗的人生態度、靈活變通的處世方法、熠熠生輝的人格魅力以及人性之善、仁、美完美地結合于一體,徹底吞噬了她曾有的“惡”,掩蓋了她身上固有的懶惰、刁鉆、使壞等人性弱點。總之,嚴歌苓借自己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