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的語調問題陳培浩新詩的各種藝術要素新詩與舊詩詩形與詩質新詩最基本的形式標志是什么？分行分行之外新詩的藝術要素有哪些？修辭、想象、結構、體式等等，非常重要的一個還是——語調語調的概念語調是說話人的一種情緒流露。詩歌語調是詩歌在形式結構、書寫內容等顯在層面之外的潛在層面，二首形式結構相近、內容相近的詩歌，在語調上也許非常不同。所以，語調是詩歌的一種情緒，是詩歌說話人的一種氣質。詩歌語調如何構造？王力提出語調與音調的關系。王力先生提出現代漢語詩律學不僅應該注意到音節，還應該注意音長、音調，其實就是所謂平仄，以現代漢語語音為基礎的平仄。即是說，在王力那里，平仄創造了詩歌語調。聞一多、何其芳、卞之琳提出“音步”、“頓”、“音組”等概念，這些概念意義基本一致，指的是一個句子中節奏和停頓。他們希望從這個角度去創造現代漢語詩歌的新格律。“女戴觀音男戴佛”、“男戴佛女戴觀音”很多人也有此出發去理解漢詩的語調，認為句子內部和諧的停頓方式，創作了詩歌的語調。艾青《我愛這土地》假如我是一只鳥，

3233113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五拍

3q1131qq2214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的土地，

這永遠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短六拍

13q1qq3qq14q22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長四拍

1211q11qq11q1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五拍

14242112112122——然后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11341344q11徐志摩《再別康橋》尋夢？撐一支長蒿，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四句都是三拍）

41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11

夏蟲也為我沉默，

24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康橋”在音長音調上飄揚悠長，最后一字換用仄聲音則無效果）

12重解詩歌語調在我看來，現代漢詩的語調不僅是節奏，不僅是音步，不是押韻，也不是詩歌的音樂美。語調是詩寫者與心靈一致的說話語氣，語調是詩人此在心性的自然流露，是詩人心境、對存在的領悟和美學追求的綜合體在語氣上的投射。語調是個人化的，每個成熟的詩人都會有意識地使用運用或創作某種語調，與全詩的審美效果相協和。因此，語調使詩人的心靈獲得一種直接的聲音形態，呈現為詩歌文本之外的語言氣質。必須說，成熟的詩人必然注意到語調，也有意識地運用和創設語調。但是，語調和風格一樣，具有相對而非絕對的持續性。一個詩人的作品可能呈現或創制出非常多的語調，但是一般而言，一首詩內部的語調必然是一致的。所以，語調分析的有效范圍是一首詩，而不是一個詩人的全部作品。從敘述視角理解語調詩歌中的說話人語氣同樣影響著“語調”，對于無心于新格律的大部分現代漢詩詩人而言，他們詩歌的語調更是一種有意味的“語氣”，這種語氣往往由敘述視角來創造。什么是詩歌中的敘述視角？幾種典型的詩歌敘述角度自我抒情型（主體外露角度），這種詩歌產生了典型的自我抒情的語調，譬如郭沫若的《天狗》，大部分的典型浪漫主義詩歌。這種詩歌是自我的心靈外化，不存在對話或描寫對象。我是一條天狗呀！

我把月來吞了，

我把日來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來吞了，

我把全宇宙來吞了。

我便是我了！

——郭沫若《天狗》自我沉思型（主體內傾角度），這種詩歌同樣建立在一個主體自我的基礎上，但不是向外呼告抒情，而是內省的、沉思的，如

我們準備著深深地領受

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跡，

在漫長的歲月里忽然有

彗星的出現，狂風乍起；

我們的生命在這一瞬間，

仿佛在第一次的擁抱里

過去的悲歡忽然在眼前

凝結成屹然不動的形體。我們贊頌那些小昆蟲，

它們經過了一次交媾

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險，

便結束它們美妙的一生。

我們整個的生命在承受

狂風乍起，彗星的出現。——馮至《十四行二十七首之一》主-客抒情型，這種詩歌產生一種對話的語調，往往以“我”向“你”呼告的方式出現，如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藍藍《風中的栗樹》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

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

我是你額上熏黑的礦燈

照你在歷史的隧洞里蝸行摸索

我是干癟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灘上的駁船

把纖繩深深

勒進你的肩膊

——祖國啊！

——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主客抒情型的內在分類但我們會發現，同一種主客角度的詩歌，語調其實依然存在千差萬別。譬如北島的《回答》和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是相同的主客對話關系，以主體“我”向客氣“你”發話的方式來創設角度。然而，它們的語調可謂截然不同。所以，主-客對話之中，影響語調的變量有：主客的關系（批判型、贊美型、同情型）、情感強度。因此，我們可以把北島的《回答》稱為強情感批判型的主客對話語調；而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則是強情感贊美型的主客對話語調。簡政珍的《流浪狗》則是隱匿強情感同情型主客對話語調。主-客沉思型。作品以我-你這樣的主客關系來架構，但不是直接抒發情感，而是把情感隱含在觀察、敘述和象征中。如穆旦的《詩八首》3

你底年齡里的小小野獸，

它和春草一樣的呼吸，

它帶來你底顏色，芳香，豐滿，

它要你瘋狂在溫暖的黑暗里。

我越過你大理石的理智殿堂，

而為它埋藏的生命珍惜；

你我底手底接觸是一片草場，

那里有它底固執，我底驚喜。

——穆旦《詩八首》零度視角零度視角隱匿了主客關系，詩歌中不以“我”“你”這樣的關系來展開，說話人藏身于某處，僅僅呈現主體眼中所見，呈現為一種冷峻的敘述語調。如韓東、于堅的很多詩歌。韓東《冬天的荒唐景色》這是冬天荒唐的景色

這是中國的羅馬大街

太陽的鑰匙圈還別在腰上

霞光已打開了白天的門

這是炭條畫出的樹枝

被再一次燒成了炭條

這是雪地贈與的白紙

還是畫上雪地

瞧，汽車在表達個性

商店在拍賣自己

梧桐播撒黃葉，一個楊村人

日夜思念著巴黎

垃圾上升起狼煙

大廈霧靄般飄移

而人與獸，在爭奪

本屬于獸的毛皮

這是南方的北方寒冬

這是毛巾變硬的室內

這并不是電腦病毒的冬眠期

不過是思之花萎縮的幾日

一首詩并非只有一種語調問題是，并非所有的詩歌都嚴格按照一種角度來寫作，恰當的角度變化是可能為詩歌帶來好處的。譬如冰心的《紙船》，這首詩前面部分“我從不肯妄棄一張紙，總是留著”是一種有說話人，無對話人的獨語語調。但后面突然轉化為“媽媽，如果你夜里突然有一只紙船入夢”，這是有了一個受話人，成了一個對話的呼告語調。使情感突然升溫，這種語調的變化對應著情感的變化，是成功的。公共語調范式和個人語調形式公共語調范式和個人語調形式，真正的好詩人，形成自己說話語氣的詩人，其語調的魅力或核心并不能從以上的公共語調范式中分析出來，真正有魅力的語調都是個人化的語調，個人化的語調在從屬于某種公共語調范式之余，也有著特殊的頻率或調值，其特殊的音色跟詩歌的技藝也有著密切關系。譬如游子矜的《永生之境》：游子矜：《永生之境》我的一生，只不過是死亡的一個儀式。說來簡單：孤獨中度過童年。青年時期在愛情的苦痛中掙扎此后的光陰，一直都在為抹去內心的陰影而忙碌。歷盡人世間的風霜偶爾開懷一笑，生命已經蒼老我怎么能說我是一棵樹蓊郁過，現在將要離開我只能說儀式已經結束只有兩個事件被孤立、被遺忘未參與其中：一、1969年，我出生在一個陌生的地點；二、1999年，我踏入了一條陌生的河流。它們將帶我走向永生超然的獨語語調尋找一個超然的關注世界的視角，同時擁有一種絕對超然的語調：游子矜從不屑于直接寫出生命的感悟，他孜孜不倦地是探求生命中承上啟下、從具體而走向神秘、從一點而走向無限的細節。他有意識地用一種超然的視角，一個渡盡劫波者的眼光來看世界，所以才能給人生以舉重若輕（簡單說來，青年時期，此后）、而又舉輕若重（痛苦中掙扎，為抹去內心的陰影而忙碌）的概括。詩歌的超然視角既是技巧，也是智慧，它同時帶來了詩歌獨有的語調，平靜從容，幽幽渺渺，拒絕排比的鏗鏘，也回避反諷的刻薄，日常的俏皮，他是一種生命沉思者的絮語語調。寫作獲得自己的語調，便獲得了內在的辨識度。視角和語調，都是詩歌語言現代性的重要要素。超然的語調才是這首詩語調的魅力，才是個性化的說話語氣。對于某個具體作品的語調分析如果僅僅止于揭示其公共語調范式，那是不夠的。如果我們說游子矜的《永生之境》是一種隱匿激情的敘述型獨語語調，那意義并不大，這僅僅揭示其類型。超然的語調才是語調類型中個性化的，悖論的是，個性化的語調部分，卻不能給出絕對的類型術語，這是語調預留給讀者和批評家領悟力的空間。既然如此，公共的語調范式又有何意義呢？我認為公共的語調范式雖然對于一個具體的作品缺乏十足的意義，但是它對于一個時代的作品分析，卻是有意義的。分析一個時代眾多詩歌語調類型的變化，是可以看出這個時代詩歌聲音的變化的。語調是一個確實存在，卻又長期糾纏不清、淺嘗輒止的問題。本文關注語調，既由于作者本人創作實踐中的體會，同時也受到張桃洲的啟發，張桃洲受巴赫金理論的影響，強調詩歌的聲音，這個聲音是內蘊于詩歌文本之中，但又沒有直接呈現的，未直接說出的部分。有經驗的寫作者和閱讀者都明顯地感到語調的存在，不少人也在具體的批評文章中有限度地應用語調這個分析范疇。但語調究竟是什么？尚沒有很好地清理，它經常被混同于詩歌的節奏或音律。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是，如果使語調具體化，這或許必須具體到語調的產生機制來分析。在我看來，語調顯然是寫作主體為自我跟對象之間創設的心理角度造成的。我們在攝影時非常明顯地知道拍攝角度的存在，仰拍、俯拍和平視角度的拍攝，都會造成不同的拍攝效果，角度美學是攝影機跟主體之間的位置關系變化而產生的審美效果。很多人沒有注意到詩歌中主體跟對象之間也存在著一種角度關系的創設。由此出發，我們發現各種角度調整所帶來的語調變化：純主體角度，這種詩歌產生了典型的獨語的語調，譬如郭沫若的《天狗》，大部分的典型浪漫主義詩歌。這種詩歌是自我的心靈外化，不存在對話或描寫對象。主--客角度，這種詩歌產生一種對話的語調，往往以“我”向“你”呼告的方式出現，如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簡政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