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學術系統的分化結構與學術精英的生成機制（上）         摘要：所謂學術精英即指那些在學術領域取得卓越成就，并處于學術系統（金字塔式結構）頂層的少數學者。他們不僅代表一個國家在不同領域的學術水準，而且在一國學術發展中扮演著關鍵性的角色。以學術精英群體為研究對象，分析其地位獲致路徑，不僅有助于我們理解學術活動的組織化特征及其制度化的軌跡，而且有助于我們通過精英地位獲致的軌跡來審視和分析學術制度及環境中存在的問題。關鍵詞：學術精英，學術系統，競爭性流動，贊助性流動在一

2、般的社會構成中，學術人作為一個特定的人群往往被視為社會中的一個相對獨立的階層。在此，所謂相對獨立的階層，并非僅僅是從傳統社會學關于階級的社會經濟地位及其內涵角度而言的，而主要指涉其角色活動所帶有的與其他人群有別的特點。學術人以與知識生產、傳播和服務相關的活動為己任，盡管在不同時期、不同場合以不同的方式與外部社會發生時緊時松的聯系，甚至不乏在特殊時期為外部社會力量所制的情形，但就整體而言，學術人的活動更多地遵循其內部邏輯，這種內部邏輯既與知識的內在演繹邏輯相關，也與學術人活動的社會組織形式和構成密切關聯。關于這種社會組織形式和構成，我們常見的概念有學科、學科建制、專業、研究領域、大學及其院系組織

3、機構等，它們彼此之間存在著相互關聯，并共同構成一個結構化的整體系統，即學術系統。因此，從整體的角度來理解學術系統的結構性特征，不僅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理解學術活動的形式和組織特征，更重要的是，有助于我們更好地把握學術人的行為價值取向、成長環境與機制，并為如何實施有效的學術管理提供非常有洞察力的視角。一、學術系統的結構分化特征因為眾所周知的歷史原因，傳統上人們往往把學術歸為一種少數精英所獨享的領域，因為它過問的要么是彼岸世界的存在方式，要么是與世俗人間毫不相干的抽象理念，超凡脫俗不僅賦予了學術以玄奧的色彩，也為學術人及其所躋身的機構（大學）平添了幾分神秘。即使到今天，一些人依舊不乏學術作為天職和大

4、學作為象牙塔的情結。然而，遠離人間煙火、固守于象牙塔的煩瑣學問，在歐洲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之后，反而越來越成為人們譏諷的對象并逐漸被邊緣化，以至在16世紀以后，學術而不是傳統學問一度走出了修道院和象牙塔，成為社會中沙龍、咖啡館、俱樂部協會等小圈子中的人們分享的話題。歐洲社會的近代啟蒙和現代化之旅的開啟，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功于當時流散于社會中的眾多學術或文化精英，他們多被稱為哲學家、宗教改革家、作家、思想宗師、圣哲和科學愛好者等，其地位獲得主要源于他們的作品和思想在公眾中流傳的廣度。然而，這種情形維持并不長久，到19世紀，在科學文化逐漸占據主導地位后，因為學術的專業化一個職業性的科學家群體

5、漸趨形成，學術精英再次疏遠公眾，退回到唯有得到同行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公眾認可的場域之中。這一轉變之于現代學術系統的成型有著特殊的歷史意義。詹恩（Rosemary Jann）曾對歷史學科的專業化過程作過這樣的分析：在英國，歷史學過去一直是文人歷史學家主宰的領域，講求表述風格的文學化和內容的道德教育價值，主要目的是滿足一般公眾的情趣和迎合紳士教育取向。然而，到19世紀末，歷史學越來越強調以“真”為指向的知識探索，專業性的技術、方法和標準開始形成，歷史學家的認可不再取決于大眾的青睞，而是傾向于專業性的小眾認同，尤其是由少數專業權威所控制的學術期刊的接納。1所謂專業性小眾，其實就是在傳統知識逐漸分門別

6、類后的具體學科、專業甚至研究領域中的同行，他們以專業學者身份寄身于特定的機構（大學或研究院所）之中，同時又共同歸屬于一個類似庫恩所謂的“學術共同體”或者早期波義耳首創的“無形學院”之中。而所謂的專業權威，則是指每個共同體中對“范式”具有宰制權力并對他人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學科內部精英。可以說，進入20世紀后，整個人類知識分化、學科發展和成熟、學術分工日益明晰的過程本身，也是一個學術共同體及其分支系統不斷形成與發展的過程。在此過程中，盡管外部力量如國家、社會和市場也的確以各自特有的方式持續不斷地介入學術領地，但整個學術共同體（學術系統）的宰制者主要還是在各個學科領域享有盛譽的少數專業權威，即學術精英

7、。換言之，這個由精英所主導的學術系統已經帶有明顯的分化和等級性的結構特征。馬爾凱（Michael Mulkay）在分析這一結構時指出，學術精英的存在意味著：“第一，在共同體內部成員間關于重要獎賞和設備設施條件的分配上，存在一種明顯的不平等現象；第二，少數有特權成員間相互的社會紐帶聯系要比其他成員強大得多，而辨識這種特權成員的標準是他們對稀缺資源的控制，以及相互間的關系網絡；第三，具有精英資格的人們有能力對他人的活動實施控制和引導；第四，那些有特權地位的人們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未來精英的挑選。”2作為著名的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的代表人物，顯然，馬爾凱并不認同學術或科學精英、學術系統的內部分層結構形成

8、是基于知識的自我演繹過程以及知識的“真實”取向，即客觀性維度，而更多地源于不同人所提出的知識主張（而不是發現的知識）在科學共同體內部達成智力性共識的程度。故而，在他看來，所提出的知識主張達成“共識”的程度以及對這一“共識”檢驗貢獻的大小，也就自然決定了不同的人所得到認可和回報程度的大小，進而形成學術系統內部地位等級分布的差異格局。3在此我們對其偏激觀點的合理性姑且不議，至少從觀察的角度而言，馬爾凱所描述的學術系統以及學術精英現象的確是一種客觀存在。即便傳統主義者如默頓（Robert Merton），也不否認在學術界存在一種“科學榮譽分層體系”，只不過在他以及朱克曼（H.A. Zuckerman

9、）看來，這種少數精英主導的分層格局是源于對科學發現的貢獻以及一種“馬太效應”的社會選擇過程，分層和資源的不平等分配的動力并非是掌控共識的話語權力，而是科學天才的優秀品質及其成就。4二、學術精英的辨識與區分在學術界，日常用語中與學術精英相關的概念很多，譬如高端人才、高水平人才、學術英才、學術領軍人物等等。盡管因為具體語境不同，上述概念的內涵相互間存在一定差異，如除“學術領軍人物”外，其他概念所指一般不直接關涉精英所特有的權力、地位，更多指涉人才的學術能力，然而，學術能力畢竟是一種個體內在潛質，其高低與否總要通過一定的外顯形式體現出來。即如果學術界沒有一種對人才能力相對性的客觀評價標準，所謂“高水

10、平”、“高端”等就無所憑依，如此也不會得到同行認可，學術系統內部的分層結構也不可能形成。然而，一旦所謂的“高”被認可，學術人的內在能力潛質就會與學術回報系統（academic reward system）建立起關聯，進而轉換為權力、資本、聲譽和地位等。因為自進入20世紀以來，學術活動已經呈現出越來越突出的建制化和體制化特征，認可過程本身就是制度化的，而這種認可又與各種有形或無形資源分配制度幾乎是難解難分。故而，我們雖然不否認上述概念與學術精英間在特定語境中存在語義上的差異，但通過對學術精英的界定和辨識，學術精英至少可以大致覆蓋上述概念的基本內涵。不僅如此，因為學術精英概念本身還附帶有典型的社會

11、學分析意味和取向，以之作為一個理論分析工具，更有助于我們對上述概念及其所指學術英才的成長過程進行生動的社會學意義的解讀。馬爾凱認為，學術精英即少數特權者與其他大多數學者間的區分機制就是獲得普遍認可，這種認可形式非常廣泛，譬如以某人名字命名的理論、假說和定理，諾貝爾獎以及其他各種獎項，科學院院士頭銜，資深機構的理事資格、榮譽性學位、期刊編委會成員以及發表的引用率等等。5如曹聰在界定我國的科學精英時就以“兩院”院士資格為基本標準。6單純以外在標識作為最頂尖精英的辨識工具，雖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且具有很好的操作性，但它的問題在于：第一，精英的范圍過于狹窄，難以涵蓋學術精英的群體性特征；第二，因為標準過于

12、剛性，很容易給人造成關于學術系統內部等級結構非連續性的誤解，進而影響了對精英形成過程的動態性解釋。畢竟標識不過是反映了少數人得到認可的結果，而就其實質而言，通過指標設計了解認可機制運行的過程及認可的依據更為關鍵。正是基于這一點，阿米克（Daniel J. Amick）引入了一個更為復雜的測定精英的指標體系，他提出了10個指標，包括作為學術期刊主編的期刊數量；作為期刊顧問的期刊數量；發表評論性文章的數量；申請專利的數量；參加專業組織的數量；獲得獎勵和榮譽的數量；一定時段內在專業會議發表論文的數量；參與專業組織譬如擔任組織活動組織者、主席、討論主持人、主題發言人等的次數；受邀參加其他機構發表演講的

13、次數；在專業期刊發表專業文章的數量，等等。應該說，較之前者，阿米克的指標體系更為系統化，也隱含了與學術精英認可和地位獲得路徑相關的更多變量，但它的弱點是過于煩瑣，難以突出其中的關鍵性變量，且沒有涉及環境變量，如學術精英所在機構、教育背景等，上述信息的獲取也有一定的難度。學術系統是一個金字塔式的結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它注定了僅有少數而不是全部學術從業者都能夠成為精英。自1950年代特別是1960年代后，因為考慮到學術資源分配的公正性議題，西方科學社會學領域出現了除上述提及的默頓、朱克曼夫婦以外眾多學者關于學術精英的研究。諸如科爾兄弟（Jonathan R. Cole and Stephen

14、Cole）、帕森斯（Talcott Parsons）、克蘭（Diana Crane）、加斯頓（Jerry Gaston）、卡普洛（Theodore Caplow）、麥基（Reece McGee）、哈金斯（Lowell L. Hargens）、哈格斯托姆（Warren Hagstrom）、普賴斯（Derek John de Solla Price）、朗（John Scott Long）等人，主要圍繞英美學術系統結構、學術認可機制和精英選拔過程等，進行了大量的實證研究。所有這些研究都認可了一個共同的事實或現實，這就是學術系統內部存在一個不平等的等級結構，這種不平等與學術人相互間的知名度、聲譽和受關

15、注程度密切相關。而對于影響知名度、聲譽或受關注程度的主要變量，上述人員的研究更多地采取化繁為簡的方式，回歸默頓所謂的業績或成就（merit）角度，以業績差異及其影響變量來審視學術系統內部結構不平等，其中反映業績最為關鍵的指標還是學術發表的量（數量）與質（引用率）。關于成就在學術系統內部分化格局中的影響，早在1950年代，美國學者丹尼斯（W. Dennis）的研究就發現，在有關學科中，10%的（精英）科學家貢獻了大約50%的發表作品，而最底層的50%的貢獻不足15%。具體如心理學學科，一個高產的作者貢獻了相當于處于底層的80位同行的產出。71960年代，普賴斯的研究發現，在科學共同體（學術系統）

16、中，大部分學者發表很少，而少數杰出的學者貢獻巨大。通過對美國物理和化學領域的科學家進行研究，他發現超過50%的科學家在有一定影響刊物上終身僅發表1篇論文或其他零碎性的論文，10%的科學家大概發表了論文總數的30%，大約僅有3%的為高產的主要貢獻者。而在發表的論文中，通過引用情況分析發現，大量的文獻幾乎沒有人閱讀，至少50%的論文被漠視，僅有少數發表的成果受到關注。8卡（A.J. Lotka）和普賴斯曾經試圖把這種分化特征和規律以定量化的方式呈現出來，結果發現，學術系統內部分化基本遵循C/n2的規律。C代表常數（一般代表發表1篇及以上論文的科學家規模），n為發表論文數。試舉一例說明，因為學科之間存在差異，C是特定學科的一個常數，如果某學科有10000人發表了1篇論文，則發表2篇的為2500人，3篇的為111人，10篇的為10人，而發表100篇的僅為1人。這一規律又被稱為“洛特卡普賴斯定律”。9在此，關于“洛特卡普賴斯定律”的數學表達式的科學性和準確性并不是一個有多少討論價值的問題，關鍵在于它量化的概念是否大致反映了學術系統內部分層的規律，即業績或者說研究成果的發表情況是構成影響學術人知名度及其在學術系統中的地位的重要變量。如果這一推斷成立，那么緊隨其后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又是什么影響了學術系統內部成員間的業績差異？毫無疑問，所有學術精英都不是橫空出世的，他們其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