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歌玖歌（一）九我抹干眼淚，做出淡定的表情，望著他的眼睛，冷漠地說，戰楓，你猜的一直沒錯，我愛的人始終是君流玉，我從沒對你動過情。配合你做恩愛狀，不過是貪圖你一國君主的尊崇身份罷了。我沒有回頭，卻聽到茶杯落地清脆的聲音。我想象背后他傷情的模樣，禁不住冷笑，就連最后廢后都這樣配合我。他沉默許久，像是竭力壓抑，說道，是我多情了，你……走吧。我閉了閉眼睛，淚水從眼眶傾瀉下來，這不是自己盼望已久的答案么？那么長時間的苦苦煎熬，不就是為了聽到這句話，好與師父雙宿雙飛么？只是為什么，這一刻居然這樣難過？我慶幸還好背對著他，戰楓永遠也看不到我為他傷情的狼狽樣子。還記得一開始，我和師父相依為命，來到曦朝，那時戰楓已是曦國的君主。師父為了解清我身上殘留的余毒，去曦國境內采集白蓮花，卻在回來的半道上遇到微服的戰楓。那時戰楓正是意氣猶發的千年，眼睛里的冰冷色更是不符年齡。他手中的必華劍橫在師父脖間，你是何人？白蓮花乃是國花，不知曦國偷取國花乃是重罪么？君流玉望著對方，不說一個字。我想曾經那段時間，我愛的，正是師父堅強的隱忍，正是師父對我綿綿不絕的憐惜與保護。玖歌（二）姑姑說，我出生那日，天上七虹閃爍，持續九日光彩不滅。皇爺爺說，這是吉兆。可是皇奶奶卻并不這樣想，從一開始她就討厭我，她常常說都是因為我，父親才會失蹤不見的。她當著我的面，毫不避諱。我很傷心。只有姑姑，這個時候才會來把我抱到她膝蓋上，輕柔地拍著我說皇奶奶是給你開玩笑的。我名字叫白玖歌。據說是我父親給我起的。但是取完名字的第二天，他就不見了。有人懷疑他失蹤了，有人懷疑他跟皇叔的虞美人私奔了，更有人大膽猜測，父親是被人害死了。對于最后一種傳言，我向來是不信的。因為母親不止一次地在我耳邊說過，我父親是蓋世英雄，這世間是沒有幾個人能打得過他的。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沒有人知道曾經我有多么希望能夠見到他，那像一個夢一般美好。可是后來我不想他了，我知道他回不來，他不要我，那是個不能實現的夢。再后來，直到現在，我都有點恨他。永安八年，姑姑要出嫁了。這也是皇叔做皇帝的第八年。姑姑穿的紅艷，抱著我笑，說她不能一直陪著我了，要我一個人也要快樂。后來她就流淚了，我沉默。其實我也舍不得她。她那么疼愛我。玖歌（三）母親轉過身來，看都沒看我一眼，全沒了平素的溫柔笑意，喚了嬤嬤，要把我帶出宮去。我不愿意，抱住母親的裙擺大哭。不，我不要離開娘！要走和娘一起走。可是娘轉過身去，從我們宮內城墻向外眺望，云淡風輕地說，娘不能和你在一起，你要出宮，去找你爹。外面黑云翻滾，預示著一個朝代即將結束。人心惶惶，聽宮人來報，起義軍即將打入皇都。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猶豫。母親喚我過去，輕輕抱住我，我心中一喜，以為母親回心轉意，不會再丟下我一個人。可是轉瞬母親的笑容消逝，頸上一痛，眼前一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已經身在宮外。我沒有看到起義軍是如何張狂地打入皇都的，沒有看到我的皇室血脈是怎樣血流成河的，沒有看到我陳國的子民百姓是怎樣伏尸千里的，更沒有看到，我風華絕代的母親是怎樣縱身一躍跳下城墻，然后血液滲出那件白素衣裙上開出了鮮艷的花朵。我只是無助地抱膝，聽著和我一起活下來的老嬤嬤，給我講述她看到的一切。那一年，我十三歲。卻瞬間從地位尊貴的長公主變成流落民間的小乞丐。后來嬤嬤問我，公主，你恨嗎？我搖搖頭說，我不恨。恨誰？皇叔嗎？母親嗎？還是那些僅為生存而起義造反的百姓？嬤嬤看著我，開始沉默。更何況，我能活著出來，是母親用性命換來的。母親相信父親還活著，我也相信，我一定要去找我的父親。玖歌（四）后來白衣男子告訴我，他要帶我走。我說我為什么要跟你走？他捉住我的手，我感覺從手心到全身，仿有一股熱量源源不斷地傳入，瞬間便不冷了，也不餓了。然后他居高臨下地說，跟我走，拜我為師，以后你就可以學武功，不被人欺負，也可以保護別人。另外，也不會冷，不會餓。我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我想著，反正現在我孑然一身，尋父之旅寸步難行，連溫飽都不能解決，能走幾步？后來他倨傲地說，我可不是動了惻隱之心，只是看你骨骼清奇，是個可造之才。對了，他叫君流玉。真寶一年，齊王宋眀志即位，改國號齊國。我當真成了前朝公主。君流玉給我賜名，君如雪。我叫他師父。他的門派在君衡山，也算是人煙稀少的地方。卻很有靈氣。偌大的門派，偌大的門。我想里面會有很多很多的師兄師姐們陪我玩，我不會寂寞了。可是走進去，除了看到一只飛鳥掠過碧青色的湖面，守門的獸物睜開眼看了看我，又慵懶地睡了以外，我沒發現其他什么生物。于是我好奇地問君流玉，師父，這里只有你一個人住嗎？他看了看我，目光淡淡，然后轉頭看向湖面，靜靜地，沒說話，仿佛深思飄向很遠的遠方。過了半天，我以為他不會理我了，正要轉身去捉那只飛鳥，卻聽見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玖歌（五）七我只感覺他的側臉看起來，很悲傷。我湊近一點，問，師父一個人，不會寂寞嗎？我想我從小就害怕寂寞，睡覺要纏著母親，母親不在就跟奶娘在一起。我害怕一個人。這個時候，他說他是一個人，我覺得他有點可憐了。然后我聽見他的聲音響起:我整日與魘獸飛鳥為伴，怎么會寂寞。我癟癟嘴，才不信。魘獸飛鳥又不能跟你說話，怎么會不寂寞。我悄悄走過去，趁著飛鳥喝水之際，張開雙手，往前一撲，想抓住它。它居然不怕人，看到我要抓它，只是無比淡定地轉頭瞅了我一眼，然后看到我愣在原地，它低下頭又要喝水。被無視了。我委屈地轉頭看師父，卻見他正看著我，含笑，像看一個溺愛的孩子。我嚇了一跳，有種受寵若驚，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平心而論，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一個男人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想，或許，這種眼神像是父愛的流露吧。如果我有父親，想必就可以理解了。這時候我聽到他淡淡開口，它是神鳥，從不怕人。神鳥？聽起來很神秘。我不顧它正喝水，輕輕把它攬在懷里，居然有淡淡的清香。抬起頭，我瞥見它脖子周遭有幾縷青色痕跡，是純青色的羽毛。很漂亮。我興奮了，問，師父，這鳥可有名字？他搖搖頭。淡淡的笑。我想了想說，不如就叫阿青好了。卻不料，剛說完他的笑容就淡了，臉色陰沉下來，我心里一咯噔，有不好的預感，從他素白的衣袍后面，我仿佛看到風雨欲來之勢。我看著他臉色陰沉地步步向我走來，我臉色嚇得蒼白，節節后退。他突然頓住，拂袖扶額，眼睛僅僅閉上，輕輕呢喃，說，算了，不過是個孩子的無心之語。玖歌（六）我站在皇城上。目送姑姑的轎子越走越遠。那一刻，我竟哭了出來。后來我從嬤嬤口中得知，姑姑嫁到那么遠的地方，是去和親。那個時候我并不懂和親是什么含義，以為就是和和美美的相近意思。可是我不知道，那居然是我最后一次見我最親愛的姑姑。夕陽西下，我遙望著姑姑早已消失的那一群人影。可是母親看到我孤零零地站在高高的城墻上，輕輕走過來抱我在懷里。我抬頭看母親的雙眼，母親溫柔的眼睛含笑看著我。她說，孩子，姑姑希望你每天開心，她說你聽話，將來有一天她會來看你的。我點點頭。更深地往母親懷里鉆。我的母親是個大美人。沒嫁給父親之前，她是衛國最高貴的公主，是衛國公最寵愛的小女。可是后來她遇到我的父親，兩人相愛，無人可以拆散。母親鐵了心的要嫁給父親，甘愿違背父命也要嫁給我父親。我父親叫白奕。可是之前母親并不知父親是皇室長子，當時皇爺爺在位，父親作為皇長子理應繼承皇儲的。可是母親卻不樂意，她認為他騙了她，母親所理想中的愛情應當是毫無隱瞞的，而不是父親的這種刻意試探。后來，父母親之間便漸生嫌隙。有一段時間，因為母親嫁入白家無所出，皇奶奶逼著父親再娶，父親卻望著母親，抵死不答應。母親告訴我說那個時候她心里幸福極了，什么不愉快都煙消云散，跟父親重歸于好，然后就有了我。皇奶奶原是不滿意母親的，但是母親誕下的雖不是孫兒，畢竟也是白家的第一個孩子。皇爺爺興欣至極，當即封我為九歌公主。所有人都知道，陳國國君對九歌這個名字有特別的鐘愛。由此，也確定了我獨特而尊貴的地位。父親給我取名，白玖歌。可是之后的第三天，母親便再也沒見到父親的身影。無論外界怎樣傳言，母親都一直堅信父親一定會回來。彼時我并不知道，并不能深刻理解柔弱的母親在無人處淚流滿面，人前笑的堅韌。她說，玖歌，要相信，你父親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玖歌（七）可是，我和母親一直在等。直到國破那一日，我們都沒能等到父親的身影，沒能等到父親笑著對我說，孩子，父親回來了。更沒聽到他說一句，孩子，你長得真漂亮，像你母親一樣。永安九年，天大旱，百姓顆粒無收。皇叔日日愁苦，不肯開倉放糧，一味的念叨，天要亡我啊，天要亡我啊。皇叔的那一宮妃子們，都忙的團團轉，急著把能撈到的財產都收拾好，準備一發生宮變就逃出宮。只有母親，在這人人都為己的時刻，母親把多年積攢的首飾珠寶發放下去，救濟挨餓受苦的百姓。可是，這無異于杯水車薪。我站在城墻下仰著腦袋問母親，娘，沒有了錢，我們會不會像他們一樣被餓死？母親搖搖頭，揉了揉我的腦袋，溫柔而又堅定地回答我，孩子，不會的。我們不會死，因為我們住在皇宮里。我復問，那為什么要把我們的錢給這些快要餓死的人么？母親挺直了身，神色凝重地說，因為這些人都是你皇叔的子民，如果你父親在，這些人就是你父親的子民。玖歌，記住，要想做一個大家都擁護的統治者，就必須要學會愛別人。是像娘愛爹一樣嗎？母親點點頭，說，但是這份愛要更加沉重，更加艱難，也更幸福。終于，在一個腐朽的統治下，起義爆發了。那個人叫宋榮志，起義軍的統領。國破那日，清晨的鐘敲起。母親仿佛早已料到一切，穿上一襲平素不曾穿的白裙。母親雖已入中年，卻仍有種高貴的氣質美。她笑的時候，仿佛世界都凝固。我見過的，母親曾經那這衣裙給我看過，她說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父親時穿的衣裙，從那時起她就決定只穿給父親一人看。可是那一日，她卻穿了。我只記得當日宮中亂極，起義軍徹底造反了。而這九年里皇叔絲毫沒有訓練過禁衛軍，居然不是這些草民的對手。玖歌（八）我叫九歌，白玖歌。我的父親是個蓋世英雄。我的母親是衛國的安和公主，是陳國覆滅后被齊國加封的貞靜夫人。做了幾天小乞丐，飽嘗了饑寒交迫是什么滋味。剛開始我萬分想念我的母親，可是想起母親一襲白衣似雪，對我說，你要活著，去找你爹。可是沒找到爹，卻找到了師父。那是一個異常寒冷的清晨，我是被凍醒的。醒來發現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空中有雪花飄飄灑灑。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手腳已感覺不到冰涼，都是麻的。我回頭喚老嬤嬤，卻不見她蹤影。我叫她，阿奶！阿奶！是她告訴我，我們已經不是在皇宮，不能再叫她嬤嬤，所以我便叫她阿奶。我想告訴她，我餓。我蹲下細看，薄薄的一層新雪下面有凹下去的痕跡，像腳印。我知道，這一定是阿奶的。于是我決定去找她。順著腳印，當我找到她的時候，我只看到她熟悉的身影躺在雪里，旁邊站了個白衣偉岸的男子。有一種恐懼席卷而來。那一剎那我突然想到我的母親，想到母親跳下城墻在我夢中無數次的回放，想到那些血淚相和流的慘死的黎明百姓……我撲過去，抱住阿奶。輕輕喚她，阿奶。你醒醒。可是她緊挨閉著眼睛，沒有聽到，沒有看我，也沒有動，臉色蒼白。然后我聽到身后雄健有力的聲音，你阿奶已經死了。眼淚一瞬間決堤。像賭氣似的，我站起身來，跑向男子，緊握拳頭，在他茫然不知我想做什么時，拳頭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身上。他可真瘦，打在他胸前骨頭上，硌得我的手生疼。我以為是他害死了我的阿奶，所以拿他發泄。后來我才知道，阿奶去給我找吃的，路上就倒下了。阿奶年紀大了，又跟著我過這種饑寒交迫的生活。那時他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寬厚有力而溫暖。他面無表情，說，小丫頭無聲黑白，怎么上來就打人？我說，這里只有你，而阿奶死了，你怎么敢說跟你沒關系？他說，我路過此地，只是好心救治這位老人家，只是晚了一步，她已經沒氣了。你倒怪起我來。玖歌（九）八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我安慰自己他或許只是不喜歡我叫他心愛的飛鳥阿青這個名字，可是又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彼時我并不知道，那個名字，關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我的師父，君流玉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她的名字，就叫阿清。當時我只是個涉世未深懵懂人事的少女，還不懂一個男人，愛人至深是怎樣的感覺，更不懂心上人死在自己面前又是什么感覺。恐怕直到現在，身居后位，我仍是不能懂。懷念師父君流玉到此為止，我的夫君戰楓來了。他一身黑色龍袍，嘴角微微含笑，兩個笑渦很迷人，信心滿滿，當日師父把我托給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迷人的笑。他笑著拿來斗篷，黑色袍子襯著他的身姿更加偉岸，他張開雙臂，不急不緩地走近我。我回笑，擁抱他。他喃喃而語，玖歌，多日不見，你可有想念我？我拍打他的手臂，輕輕道，你還好意思說，當初離開我，干嘛瞞著我，你不就是怕我纏著你么？他哈哈大笑，愛憐地挪動手撫摸我的頭發，傻玖歌，我去應戰，不是游山玩水，那樣危險，怎么能帶你去？頓了頓又說，玖歌，為我留起長發吧。我幸福地縮在戰楓懷里，點頭。他的手輕柔地順過我的頭發，我感受到他因長期握兵器而起繭的手掌，可是溫柔亦讓我無比眷戀。如今我的頭發已經齊耳，當初師父身陷囹圄，為救師父而一時沖動，剪掉頭發，今日卻有些懊惱，短發卻是礙事。比如做皇后，很多禮儀需我參加，短發顯得沒有威嚴。戰楓卻突然開口，玖歌……嗯？戰楓猶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