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人假設與經濟學

一、經濟學中的人關于經濟人的假設的真實來源，學術界通常從政治理論和歷史的宏觀角度來闡明這一假設的起源和發展方向。亞當·斯密歷史地考察了“人類的本性”,認為人們彼此之間固然需要相互提供幫助,但是這種幫助并不是出于人們的利他主義,而是出于利己主義。所以,在斯密看來,人對改善自己物質條件的關心,超過了對別人物質條件的關心,甚至超過了對自己靈魂的關注。他比較系統地運用經濟人假設,分析交換、分工、價值和自由競爭,進而以“經濟人”和“看不見的手”確立了市場經濟的自然秩序理念,并影響了幾個世紀的經濟學發展。斯密之后,經濟學經過約翰·穆勒的綜合,“經濟人”被當作適應經濟分析需要而進行過嚴格抽象的概念。按照穆勒的觀點,經濟學只研究人類活動的某一方面,即以取得如消費財富最大化為目標的行為,相應的,經濟學研究的人,只能是抽象掉自利性以外的一切屬性之后的“經濟人”。以發起“邊際革命”創立起來的主觀主義學派,進一步發展“經濟人”的思路,形成以效用“極大化原則”為特征的經濟理性主義。為了滿足純理論研究的要求,對人的動機和行為分析有很強的工具性假設起向,奧地利學派繼承邊沁關于追求“幸?！钡墓髁x哲學,又引進實證主義的“行為”概念,個體對最大快樂的追求或等價地追求最小痛苦,被確立為經濟行為的道德原則,于是經濟學成了圍繞財富取得和消費這一快樂和痛苦的理性選擇,邊際計算成為基本的方法論工具1。國內外對經濟人假設問題的研究成果,一般都把“道德”、“非理性”、“效用人”、“自利人”等等范疇同“經濟人”概念結合起來、圍繞經濟人這一命題來描述經濟學中對人的假設的演化過程。國內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人性、道德、社會秩序等方面,有些成果也涉及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有關“人”及其經濟行為特征的系統分析。胡均、劉鳳義通過比較馬克思經濟學與新制度經濟學的人性抽象方法,強調馬克思經濟學研究人是以現實的人為出發點,把人概括為“社會關系的總和”;而新制度經濟學則以抽象的人為出發點,把人概括為單個的“經濟人”;馬克思經濟學重視個人物質利益的分析,但他給個人物質利益的內容以科學的規定,而新制度經濟學則只偏重個人對物質利益最大化追求的抽象分析,卻抹煞了個人物質利益現實的社會性內容。正如亨利·勒帕日所說:“人類的‘經濟’模式當然不是唯一的模式。社會學向我們提供了了解人、了解人的社會關系的另一種方法;心理學也是這樣。但是,從科學觀點來看,真正的問題是在這些工具中,即在‘經濟學模式’、‘社會學模式’、‘政治學模式’或‘心理學模式’等工具中間,找出最有效和‘競爭能力最強’的工具,以便盡可能準確地抓住人類社會的復雜本質……。因此,以理性人的假設為基礎的經濟工具,正日益被證明是社會科學研究人員手中掌握的最有效的工具。”2總的來看,學者們在研究經濟人假設時都回避對經濟人假設的直接界定。當然,這并不是說這個問題不重要,而是因為“經濟人”這一提法本身尚存歧議。經濟人的本源問題,實際上也就是西方主流經濟學這一范式形成的開端。因此,大部分學者接受了經濟人的總結始于斯密這個說法,盡管“經濟人”這一名詞并不真正為斯密所首倡。趙修義認為,經濟人假設緣起于古典經濟學興起之初。在亞當·斯密那里有一種描述性的說明,這就是人們所熟知的《國富論》中的一段名言:“我們每天所需的食料和飲料,不是出自屠戶、釀酒師和烙面師的恩惠,而是出自他們自利的打算。”3)斯密還認為,人本身有一種“改良自身狀況的愿望”,“這種愿望,雖然是冷靜的、沉著的,但是我們從胎里出來一直到死,從沒有一刻放棄過這種愿望。我們一生到死,對于自身地位幾乎沒有一個人會有一刻覺得完全滿意,不求進步,不想改良。怎樣改良呢?一般人都覺得,增加財產是必要的手段?！?據此,人們往往把斯密視為經濟人假設的倡導者。事實上,正如馬克·布勞格在《經濟學方法論》一書中所指出的,真正作出“經濟人”假設并加以嚴格界定的卻是約翰·穆勒4。穆勒所作的界定,出自1836年《政治經濟學定義及研究這門學問的哲學方法》一文。從中我們可以發現經濟人假設的具體內涵就是“把人看作必然是在現有知識水平上以最少勞動和最小生理節制獲取最多必需品、享受和奢侈品”,或者說,“只把人看作是渴望占有財富,并能對達到目的的各種手段的有效性進行比較”。而楊春學認為,“經濟人”概念由意大利著名的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維爾弗雷德·帕累托引入至經濟學中5。此前,在許多經濟學家的著作中,學者們很多認為B·弗里赫里奧所著的《精明的管家》(1629)一書中的“管家”這一概念就是“經濟人”概念的先驅6。當代有權威的經濟學辭典描述“經濟人”時有這樣一段記錄:“針對經濟行為者的許多不同描述中,經濟人的稱號通常是加給那些在工具主義意義上是理性的人的?！?很明顯,在具體界定經濟人真實內涵的問題上,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二、沒有“經濟人”假設的合理性我們知道,作為一種相對抽象的預設方法,任何關于人的假設都有局限性。王先慶認為,經濟人假設的實質就是對“人”進行抽象,是為了經濟學分析、解釋、推導的需要,對微觀的人的特點進行抽象,并根據這種抽象分析其決策和行為,通過抽象可以避免陷入對“人性”本身無邊無際的爭論,以更有效地討論相關的經濟學主題。問題在于,這種抽象實際上就是將人不當成“人”,而是當成一個純粹的“經濟動物”,顯然,這種“動物”本身并不存在。所以局限性難以避免。何況經濟人假設在假定人是“自利的理性人”的同時,還存在一系列相關假設,包括資源供給不受限制、市場信息對稱、人的知識水平足夠、市場機制充分有效等,但實際上這樣的條件本身在現實中不存在,即使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經濟人”,他們一旦遇到物質利益與精神利益的雙重選擇時,其利益判斷也會出現巨大的差異,其權衡標準也會背離這種假設,即使人是“自利的理性人”,但由于每個人的“自利”程度和“理性”程度的差異,也可能出現不同等級和程度的“經濟人”,從而使這種假設變得多樣化和復雜化起來8。楊春學認為,經濟人假設在學術界曾備受非難,皆因為傳統經濟學理論對經濟人的特征,“自利”的動機和“理性”的行為的狹隘解釋。在批評者眼里,經濟人模式只考慮個人主義的利益,從而排除任何利他主義的動機,因而是一種不完整的個人行為模式;這種模式不考慮社會習俗與傳統對個人的偏好和選擇的影響,忽視了個人與他人所保持的社會關系。在人類生活的“利他”領域中,得到極豐富表現的,正是這類行為。他反復強調,人們通常所理解的真正利他主義行為,是不企求相等的回報、或者連任何期待回報的無意識舉動都不曾有過的、純粹為他人考慮的行為,是一種無條件的利他主義9。我們必須承認,經濟學確實無法解釋這一問題。不過,這并無損于“經濟人”假說。趙磊認為,雖然長期以來,經濟人假設遭到了不少質疑和反詰,主流經濟學也對其做了修補和完善(如“有限理性”、“信息不對稱”),但“經濟人”的內核——“利己”是永恒不變的人性,卻從未被主流經濟學懷疑過。毫無疑問,市場經濟的合理性和必然性是建立在人性“利己”的基礎之上的,沒有“利己”的人性,市場經濟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問題在于,如果“利己”是永恒不變的人性,那么作為一種制度選擇,市場經濟也就永垂不朽了。在他看來,“自私自利”是人類存在的一種真實選擇,甚至于是文明史以來的人類行為的基本選擇。但無論如何,“自私”只是人類“生存”的手段,而不是人類“生存”的目的,把市場經濟的人性看作是人類社會的人性,這本身就是一種形而上學的觀點,而不是進化的觀點、歷史的觀點10。有些學者從社會經濟發展的角度,來討論經濟人假設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相容性問題,質疑經濟人假設的適用性。劉瑞認為,經濟人假設的主題是個人主義的,它與集體主義思想格格不入,如果承認“經濟人”命題并在我們的分析中接受它,將會意味著放棄集體主義,這會導致整個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變形,因此,在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主體行為命題的同時,也需要對西方“經濟人”命題保持警惕并進行批判。也有學者持相反的觀點,在賀家紅看來,如同公有制的建立保留了股份制的企業組織形式一樣,社會主義經濟分析也不能排斥西方“經濟人”的理論抽象,經濟人從古到今一直是個不斷更新的概念,盡管經濟人的內容千變萬化,但仍然具有理論上的邏輯性、連續性。而范小虎等就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機制還需不需要“經濟人”發表自己的看法,指出經濟人假設與市場機制一樣,是不存在姓資姓社之爭的,經濟人假設是市場機制運作的一個基本前提,選擇了市場機制就意味著對“經濟人”假設的承認,沒有“經濟人”的市場經濟是難以想象的。事實上,在人類社會發展相當長的歷史進程中,經濟人假定作為一種客觀存在,是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的。盡管經濟人假定作為一種理論抽象,在對現實生活中各式各樣的、活生生的人的經濟行為的解釋上,與現實有一定差距,但由個人追求自身利益的本能及其逐利的行動會在“一只看不見的手”引導下有效地增進社會公共利益所構成的“經濟人”假定的“硬核”,在內容上是合理的,它與其它解釋人的經濟行為學說相比,對現實社會中人的經濟活動具有很強的解釋力。還有的學者認為,馬克思對經濟人假說的科學批判值得注意。古典經濟學的“經濟人假說”作為新生的資產階級的反對封建主義的理論,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是應當肯定有進步意義的,但是卻不能把它看作是具有普遍適用性的科學定理。古典經濟學是馬克思經濟學的來源,馬克思繼承了古典經濟學創立的勞動價值論,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創立了無產階級的經濟學,但對“經濟人假說”卻采取了批判和否定的態度11。馬克思對人的研究沒有沿襲古典經濟學的“經濟人假說”,而是將人置于社會經濟形成的產生、發展和變化之中,探討人自身的發展規律性。與利己心是人的本性的說教相反,馬克思認為,人是社會的動物,社會人具有利他的本性和本能。物質資料的生產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生產自始就是社會的生產,具有社會性質。社會分工把人們互相依存、互相制約的共同體,維護社會的生存和持續發展是社會成員的共同需要和共同利益,社會成員只有在謀取社會共同利益中才能求得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所以,生產和勞動的社會性決定了作為社會成員的人不能不具有利他的本能和本性。社會人的這一特性在原始社會表現得最為明顯。那時,生產工具簡陋,生產力極其低下,只有集體勞動、共同占有、平均分配,才能維持社會群體的生存,人們不知道利己心為何物。正如馬克思指出:“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2利己心是社會劃分為階級、社會人轉化為階級人的產物。古典經濟學認定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制度是實現“經濟人”利益最大化的必要的制度前提,主張經濟自由,強調利己是人的本性,人們從事經濟活動無不以追求自己利益最大化為動機,但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引導人們在追求個人利益時促進社會公共利益,不需要政府任何干預。但是,隨著機器工業占據統治地位,生產力的社會化程度日益提高,資本主義私有制與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越來越不適應社會化生產力發展的需要,以致引起周期性的經濟危機。而解決矛盾、消除危機的根本出路,必須按照社會化生產力的本性,實行生產資料公共占有和對社會生產實行有計劃的調節,這是社會化生產力發展的必然趨勢,“經濟人”及其賴以生存的自由市場經濟制度最終必然要被它創造的生產力和工人階級送進墳墓,取而代之的是能夠保證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自由人聯合體13。三、經濟人假設—“經濟人”假設與經濟學的發展在如何看待經濟人假設的抽象方法對經濟學自身發展的影響這個問題上,研究者分析問題的切入點有較大的差異。趙修義認為,經濟人假設是通過兩重抽象得出的。第一是把市場經濟中人的行為從整個社會中抽象出來;第二是把個人從經濟關系中抽象出來,單獨考察人們的動機,因此,對經濟人假設合理性的評價,必須檢驗這兩重抽象的合理性。把經濟生活,尤其是市場中的經濟活動,從整個社會生活中抽象出來,這種抽象應當說有一定合理性。但經濟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其經濟人假設在對市場“這種特定的人類事務”作出抽象時,顯然也把許多對于經濟生活說來非常重要的東西(一個是物質資料的占有方式,也就是所有制和財產權,一個是規范市場的各種法律和法規,以及歷史上形成的慣例)一起抽象掉了,亦即單純考察人的行為動機,而沒有追問動機背后物質的客觀的原因。因而,從這一假設出發的推論,不僅往往與現實有很大差距,而且會掩蓋許多基本事實。馬克思在談到這種獨立化的個人時指出,這“一方面是封建社會形式解體的產物;另一方面是十六世紀以來新興生產力的產物”14?！拔覀冊酵白匪輾v史,個人,也就是進行生產的個人,越從屬于一個更大的整體”?！爸挥械绞耸兰o,在‘市民社會’中,社會結合的各種形式,對個人來說,才只是達到他私人目的的手段,才是外在的必然性。”14也就是說,在市場經濟這樣一種“市民社會”中,確實存在著個人獨立化的傾向,而把個人從社會關系中抽象出來的原子主義方法,是這種獨立化的理論表象。人是最名副其實的社會動物,拋開了最發達的社會關系,拋開了個人產生的具體歷史條件,把個人不是看作歷史的結果、而是看作歷史的起點,把它看作是自然造成的、永恒的,那只能是一種“錯覺”。這是不斷為實踐所證明的科學論斷。周福安結合三種不同類型的“經濟人”分析,認為揚棄經濟人假設才是現代經濟學從封閉走向開放的需要。自從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問世以來,經濟人假設就一直是主流經濟學從未動搖過的基石,隨著人類社會、經濟的發展,經濟學研究的內容在不斷深化,研究的領域在不斷擴展,研究方法在不斷創新,但以經濟人作為建構理論大廈的基石這種古典傳統則一直沒有動搖過。如果說古典經濟人假設是對經濟活動領域人類行為的理論抽象的話,那么現代經濟人假設卻把觸角伸入了包括經濟活動在內的凡是有人類參與的一切活動和人類的一切行為。經濟研究的目的就是服務于經濟人,經濟學家追求的帕累托狀態就是個人行為最優、個人獲利最高、社會福利最大的理想境界。盡管經濟人是現代絕大多數經濟學家共同采用的基本假設,但在不同經濟學家筆下的經濟人除了共同點外,同時存在一定的差異。根據經濟學家對經濟人的不同理解,可以區分為三種不同類型的經濟人。第一種是主觀為自己,客觀為他人的經濟人。他在追逐個人利益的同時,由于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支配,也就間接地促進了公共利益的提高。第二種是全能的經濟人。這種人具有完全理性,不僅有實現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動機,而且總能找到實現目標的最優方案和最佳途徑。這種人掌握充分信息,生活在理想化的制度環境中,市場價格已包含了人們需要的一切信息,這些信息是充分的、全面的、可靠的,而且使用這些信息無須支付費用。第三種是損人利己的經濟人。由于現實社會信息是不完全的,人們對信息的占有具有非對稱性,而且人們獲得信息與使用信息都不是免費的,因此人的行為也就很難達到完全理性。在利已主義的驅使下,人們總是采取非道德的、機會主義的、免費搭車等行為來最大化自己的利益,這些行為也就或多或少地損害到他人或社會的利益,那種既最大化個人利益、又最大化社會利益的事情不可能成為人類行為的一種常態。在現代經濟學家看來,第一種和第二種類型的經濟人都離現實太遠,只有第三種類型的經濟人才是最能反映人的本性的經濟人假設,經濟學只有建立在這種假設的基礎上才能成為一門名副其實的科學。還有的學者認為,建立在經濟人假設基礎上的理論經濟學,難以為應用經濟學的發展提供理論支撐。理論經濟學的價值在于,為應用經濟學的發展提供理論支撐,能解釋豐富多采的經濟現實,理論經濟學才有生存的根基和進一步發展的空間。但建立在經濟人假設基礎上的理論經濟學難以適應這種需要,目前理論經濟學和應用經濟學相互關系的現狀是,一些學者用理論經濟學的原理對經濟現實進行推理性的解釋,根據理論的需要隨意剪裁現實,從而降低了理論經濟學對現實的影響力和解釋力。而一些應用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