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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3.邊城沈從文我作品能夠在市場上流行,實際上等于買櫝還珠,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蘊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作品背后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沈從文■課文研討一、整體把握在湘西風光秀麗、人情質樸的邊遠小城,生活著靠擺渡為生的祖孫二人。外公年逾七十,仍很健壯;孫女翠翠十五歲,情竇初開。他們熱情助人、淳樸善良。兩年前在端午節賽龍舟的盛會上,翠翠邂逅當地船總的二少爺儺送,從此種下情苗。儺送的哥哥天保也喜歡美麗清純的翠翠,托人向翠翠的外公求親。而地方上的王團總也看上了儺送,情愿以碾坊作陪嫁把女兒嫁給儺送。儺送不要碾坊,想娶翠翠為妻,寧愿做個擺渡人。于是兄弟倆相約唱歌求婚,讓翠翠選擇。天保知道翠翠喜歡儺送,為了成全弟弟,外出闖灘遇意外而死。儺送覺得自己對哥哥的死負有責任,拋下翠翠出走他鄉。外公因翠翠的婚事操心擔憂,在風雨之夜去世,留下翠翠孤獨地守著渡船,癡心地等著儺送歸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全書以翠翠的愛情悲劇作為線索,淋漓盡致地表現了湘西地方的人性美和風情美。邊城在作者的筆下,古老的邊城具有桃花源般神奇的美。邊城明凈的風光,教化著樸實的人們。在小說中,每個人都熱情誠實,人人均有君子遺風。“一切莫不極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樂生。”美好的道德情操仍在這里發揚光大著。如龍頭大哥順順,“凡幫助人遠離患難,便是入火,人到八十歲,也還是成為這個人一種不可逃避的責任!”二老儺送熱心助人,即使被翠翠誤會,也托他人送翠翠回家;祖父身上更是體現傳統美德,堅持不收過渡商人多給的錢,而商人也是一樣的樸實,非堅持給錢不可,最后祖父只收下一個銅子,卻搭了一把煙葉給商人。這樣體現美好人性的事例在《邊城》全篇中幾乎比比皆是,充分表現了邊城人淳樸的民風。邊城不僅保持著古老淳樸的民風,而且相應地保留著古老的風俗習慣。如邊城的端午:“當地婦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額角上用雄黃蘸酒畫了個王字……全家出城到河邊看劃船。”邊城人賽龍舟,“船只的形式,和平常木船大不相同”,“當每次某一只船勝利時,必在水邊放些表示勝利慶祝的五百響鞭炮。”古老的風俗是和古樸的民風聯系在一起的。更有趣的是捉鴨子比賽:“賽船過后,城中的戍軍長官,為了與民同樂,增加這個節目的愉快起見,便派兵士把三十只綠頭長頸大雄鴨,頸脖上縛了紅布條子,放入河中,盡善于泅水的軍民人等,自由下水追趕鴨子。”這樣的習俗帶有官民同樂的意味,更襯托出邊城人和睦安樂的風貌。還有月下對歌、獅子龍燈等,都透露著邊城祥和安定的氣氛。用作者自己的話說,他的理想是要表現“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為人類‘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所以《邊城》給人桃花源般幻想的色彩和田園牧歌式的理想圖景。那么“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相對于什么而言呢?作者描寫的湘西,自然風光秀麗、民風淳樸,人們不分等級、不談功利,人與人之間以誠相待,相互友愛。外公對孫女的愛、翠翠對儺送純真的愛、天保兄弟對翠翠真摯的愛以及兄弟間誠摯的手足之愛……這些都代表著未受污染的農業文明的傳統美德。作者極力謳歌傳統文化中流傳至今的美德,是相對于傳統美德受到破壞、到處充溢著金錢主義的淺薄庸俗和腐化墮落的現實而言的;在摹寫邊城人的生命形態和生活方式中,隱含著對現實生活中古老美德、價值觀失落的痛心,以及對現代文明物欲泛濫的批判。作者推重邊城人的生活方式,也想以此重建民族的品德和人格。小說的主題意義即在于此。二、問題探究1.小說是怎樣表現人物心理活動的?小說沒有細微地描寫人物的心理,主要是通過對話和感情變化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如翠翠知道自己誤會了儺送,“翠翠想起自己先前罵人那句話,心里又吃驚又害羞,再也不說什么,默默的隨了那火把走去。”翠翠吃驚、羞澀,默然無語,正是儺送在她心里投下一道影子的表現;后來翠翠和打火把送她回家的人重逢,那人調侃翠翠:“二老說你在河邊大魚會吃你,我們這里河中的魚,現在可吞不下你了。”已經“長大了”的翠翠“一句話不說,只是抿起嘴唇笑著”。不說話卻笑,表現了翠翠對往事美好的記憶和微妙的感情漣漪。最后祖父借和翠翠同歲的新嫁娘喻示翠翠時,翠翠“明白祖父這句話的意思所在,不作理會,靜靜的把船拉動起來”。情竇初開的翠翠并不是對祖父的話無動于衷,而是少女已經心有所屬,默默相思。2.小說的語言有怎樣的特點?小說的語言樸素、飽滿,不晦澀、不雕飾。這樣的語言風格,非常適合表現邊城人古樸、自然的生活,并且從中透露出田園詩情。如描寫賽龍舟的場面、敘述翠翠和儺送相遇的情節,描寫抬花轎的情景等,都突出地體現了小說的語言風格。■關于練習一、關于這篇小說的創作動機,作者說:“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你能否從小說所表現的質樸的人物性格、古老的風俗習慣等方面,印證一下作者的話呢?設題意圖:由作者的寫作意圖入手,引導學生結合課文中的情節分析小說的主題。參考答案:參見“整體把握”。二《邊城》中的人物語言平實、簡明,含蓄地表達出人物內心的感情。聯系上下文,分析下列句子,感受翠翠的心理活動。1.老船夫即刻把船拉過來,一面拉船,一面啞聲兒喊問:“翠翠,翠翠,是不是你?”翠翠不理會祖父,口中卻輕輕的說:“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里鯉魚吃去了。”2.祖父說:“順順真是個好人,大方得很。大老也很好。這一家人都好!”翠翠說:“一家人都好,你認識他們一家人嗎?”3.(祖父)便不加檢點笑著說:“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婦,請人來做媒,你答應不答應?”翠翠就說:“爺爺,你瘋了!再說我就生你的氣!”4.(祖父:)“翠翠,莫鬧,我摔到河里去,鴨子會走脫的!”“誰也不希罕那只鴨子!”設題意圖:引導學生通過語言、行動的描寫,體會人物的心理活動。參考答案:1.翠翠因為祖父沒有接自己而賭氣。“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里鯉魚吃去了。”非常形象地表現了少女的薄怒心理。2.祖父夸順順一家人,但是漏說了二老儺送,翠翠心里有些嗔怪,所以問:“一家人都好,你認識他們一家人嗎?”言外之意是:祖父你沒說全。3.祖父提大老來做媒,而翠翠心里喜歡的是儺送,自然不喜歡祖父再說下去了。這里邊有少女羞于提起婚嫁之事的心理。4.鴨子是大老捉來送給祖父的,翠翠自然“不希罕”,她心里想的是儺送。三課外閱讀《邊城》全文,寫一篇讀書報告。可以圍繞下邊的幾個問題(也可以自選專題)研讀。1.作者寫這樣一個“世外桃源”式的鄉村社會,有怎樣的思想背景?他想尋求怎樣的理想社會模式?2.邊城的人們是那樣的善良、純真,翠翠的愛情為什么會以悲劇結束?3.小說沒有激烈的矛盾沖突,主要以景物、風俗描寫為主,具有散文化的傾向。探討一下本文的寫作風格。設題意圖:鼓勵學生課外閱讀名著,擴展課程資源;培養學生專題研究的能力。參考答案:1.可以參考“整體把握”。2.有人認為,翠翠的愛情悲劇,是由封閉的農業文明社會中人們精神的孤寂導致的。可以從相關人物和相關情節中印證這樣的觀點:(1)翠翠翠翠自幼父母雙亡,內心有著無比深沉的孤獨。雖然有外公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但是并不能真正理解她作為一個青春少女的情懷。她感到“心中有些薄薄的凄涼”,覺得“這日子成為痛苦的東西了”。當她為這無奈的生活而痛哭時,外公不能明白她內心的哀痛,只用不切實際的話來哄她。天保和儺送為了她唱歌“決斗”,她卻毫不知情,只能在夢中希望愛情的實現,現實好像和她毫不相干。最后天保闖灘而死,儺送離家出走,外公為她的婚事憂愁而亡,她卻并不能了解這一切前因后果,只能凄涼地守著渡船,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沒有人能告訴她要孤獨地等到什么時候。(2)外公外公因為女兒和女婿的悲劇,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翠翠痛哭讓他覺得莫名其妙,他給孫女講母親的故事,更讓孫女感觸不已。對于天保兄弟的選擇,他卻沒有直接告訴翠翠,反而讓孫女“心中不免有點亂”。他既愛孫女,又害怕她再走母親的老路,卻不能直接說出來。以后因天保的死造成孫女的悲劇,他又無能為力,不能向任何人求助訴說,只能撒手而去。可以說他是在孤獨中死去的。(3)天保兄弟天保喜歡翠翠,托人作媒卻被糊里糊涂地拒絕回來。他不知道翠翠喜歡儺送,儺送也喜歡翠翠,在不知情中踏入了愛情的矛盾中。最后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只能孤獨地離開傷心之地。最后死于意外,也許正是他孤獨的歸宿。儺送也可以說孤獨地追求著愛情,和哥哥“決斗”,夜半唱情歌,卻并不為心上人所知。最后也孤獨地出走,不知飄泊到什么地方。可以說,就在卷入這場愛情旋渦中的每個人的孤獨掙扎中,翠翠的愛情以悲劇結束了。3.要了解作者為什么這樣敘事,他敘事的方式和要表達的思想感情是有緊密聯系的。在此基礎上,聯系小說的具體內容,研討其散文化傾向。■教學建議一、這篇課文較長,教師不要過多講解,先讓學生作預習,理清故事情節,了解人物特征。二、《邊城》在形式和內容上特點都比較突出,如它的散文化傾向,它的鄉土意味。這些可以給學生講一講,但不要作為教學重點。作者不滿意庸俗化的現代城市文明,把湘西這樣質樸的鄉村作為他理想的世界,因此,我們要重點引導學生體會小說表現的人與人之間純潔的愛。三、《邊城》是一部藝術成就很高的作品。教師應該鼓勵學生閱讀全書,培養他們的文學素養,并給予相應的指導。【鏈接】■作者簡介沈從文(1902—1988),現代小說家、散文家、文物研究家。原名沈岳煥,筆名小兵、懋琳、炯之、休蕓蕓、甲辰、上官碧、璇若等。湖南鳳凰人。苗族。1918年小學畢業后曾入本鄉土著軍隊當兵。1923年到北京。1926年開始在《晨報副鐫》《現代評論》《小說月報》《新月》上發表作品,并與胡也頻編輯《京報副刊》和《民眾文藝》周刊。1927年到上海,曾與胡也頻、丁玲編輯《紅黑》雜志,并參加了新月社。1930年在青島大學任教,1934年在北京主編《大公報》副刊《文藝》及天津《益州報》副刊。抗日戰爭爆發后到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任教。回北京后任北京大學教授,并繼續辦原刊物,以此為陣地,集合許多北京文人,形成了“京派作家群”。1949年后曾在中國歷史博物館、故宮博物院工作,在中國古代服飾及文物研究方面成績卓著,有許多專著。1978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員。其文學創作宏富,數量驚人,有小說、散文、文論、自傳、通信等文集七十余種,是現代文學史上高產作家之一。主要作品集有《鴨子》《蜜柑》《神巫之愛》《虎雛》《石子船》《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八駿圖》《湘西散記》《邊城》《長河》等。其中短篇小說《丈夫》《貴生》《三三》,長篇小說《邊城》《長河》是其代表作。主要文學貢獻在于創造了一種描寫特殊民情的鄉土文學,并受廢名影響,取其抒情筆調,發展了新文學中抒情小說的文學形式。大部分小說是以湘西生活為背景,對故鄉人民懷有不可言狀的同情與溫愛。以其特異的“生命形式”,熔生動豐富的社會風俗畫和優美清新的風情風景畫于一爐,展示其人性的粗獷強悍,民俗的淳厚善良,使作品充溢著濃郁的鄉土氣息和返璞歸真的牧歌情調。這種鄉土抒情體的美學風格代表了京派作家一定的社會理想,也對后來作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王繼志\《邊城》的思想和藝術真實沈從文通過《邊城》所要表現的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觀念或曰思想傾向呢?這需要結合他自己的生活經歷、他對當時文學創作及批評的態度,以及他建立在“獨立自主的做人原則”基礎上的創作原則和審美理想來考察。沈從文是抱著對新的人生和新的世界的熱烈追求與向往,才從荒僻、閉塞、落后的湘西趕到大都市北京的。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世界,而是帝國主義、封建軍閥和官僚們共同統治下的黑暗天地。他曾經自認為一旦脫離了他過厭了的卒伍生活,便可以永遠地告別愚蠢、殘暴與屠殺,沒想到他被迫接受的卻是另一個更加丑惡的現實,更加恥辱的人生。他每日每時目睹的是一群自私、懦弱、虛偽、卑鄙卻又冠冕堂皇、假冒斯文的靈魂。好在五四運動創造的精神成果并沒腐敗變質,繼續給予他巨大的思想啟迪。他在偷食了這批“禁果”之后,愈來愈堅信,眼前這個黑暗社會舊有的一切實在不能也不應繼續存在下去了。我們這個老大的國家要脫離目前的苦難,唯有重造有形的社會和無形的觀念。因此,重造國家、重造民族品德成了沈從文最熱切、最堅決的追求。接踵而來的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無疑將中華民族的命運進一步推向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而民族的災難與屈辱又更加堅定了沈從文以重造的經典去改造國家、重塑民族品德的信念。他于是一面以冷峻的目光審視當時的上流社會,一面努力地實踐著新經典的重造。他說:從“一切當前存在的‘事實’‘綱要’‘設計’‘理想’,都找尋不出一點證據,可證明它是出于這個民族最優秀頭腦與真實情感的產物。只看到它完全建筑在少數人霸道無知和多數人的遷就虛偽上面。政治、哲學、文學、美術,背面都給一個‘市儈’人生觀推行……古人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的年齡恰恰在兩者之間。一年來戰爭的結束,感覺生命已得到了穩定,生長了一種信心。相信一切由庸俗小氣自私市儈人生觀建筑的有形社會和無形觀念,都可以用文字為工具,去摧毀重建。”他提出“新經典的原則”是引導讀者“對于更好的‘明天’或‘未來’人類的崇高理想的向往”,是對讀者“犧牲心的激發”,是使讀者“明白種族延續國家存亡全在乎‘意志’,并非東方式傳統信仰的‘命運’”。為此,他一面以憤怒、戰栗的感情,選擇男女關系為解剖的切入點,對都市上流社會“庸俗小氣自私市儈”的眾生相進行了細致入微地描畫,另一方面他又把探尋的目光轉而投向他早年生活過的那個“充滿原始神秘的恐怖,交織著野蠻與優美”“浪漫與嚴肅”的湘西社會,憑著他對故鄉下層人民懷有的那份“無可言說的溫愛”之情,用熱情、迷醉的歌喉對那里的風物人情唱出了一曲又一曲心靈的戀歌。而《邊城》正是其中最優美動聽的一支。盡管《邊城》所敘寫的故事在當時的湘西也已成了“過去”,因為二十年來在“時代大力”的壓擠下,湘西“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素樸的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遺”,代之而來的是一種“惟利惟實庸俗人生觀”,“做人時的義利取舍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沒了”。但是那剛剛逝去不遠的美好的“人生形式”畢竟在湘西的一隅存在過。如果用筆來描繪這個“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時,沈從文自信,不管他的那枝筆如何“笨拙”,“尚不至于離題太遠”。他說:由于自己所寫的人物是正直的、誠實的,他們“有些方面極其偉大,有些方面又極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極其美麗,有些方面又極其瑣碎”,所以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實實的寫下去”。這就表明《邊城》所寫的生活絕不是憑空的杜撰,這里的“人性”“人情”只是“老老實實”寫下來的當時當地人民的人性與人情。結合沈從文的生活經歷和他創作的另外一個方面的題材作品,我們不難看出,他創作《邊城》的用意在于要跟兩種現實進行“對照”:一是用“邊城”人的淳樸、善良、正直、熱情跟都市上流社會的虛偽、懦弱、自私、勢利、男盜女娼相對照;二是把湘西社會的“過去”與“當前”相對照,即把過去的“人情美”與今天的“惟利惟實的庸俗人生觀”相對照。在這兩種對照中,使人們能夠“從一個鄉下人的作品中,發現一種燃燒的感情,對于人類智慧與美麗的傾心,健康誠實的贊頌,以及對于愚蠢自私極端憎惡的感情”。從而引起人們“對人生向上的憧憬,對當前一切腐爛現實的懷疑”。這里我們不應過多地糾纏于依靠沈從文所提出的經典重造的方式能否真正實現國家重造和民族品德重造這個問題上,因為作家畢竟不是政治家。作家的構想常常不免帶有某些夢想或幻想的成分,或者可以說是一種“童心幻念”的表征。但是這種設計或夢想,其目的卻是為了解決社會的現實問題,為了拯救國家民族于危難之中,因此,那種武斷地認為沈從文的這種追求和信念只是為了更有效地逃避現實或有意地粉飾現實,顯然是不能令人置信的。其實,沈從文又何嘗沒有意識到他的這種改造社會的方式在當時很難實現的前景呢?正因為他清醒地意識到了這種前景的暗淡,所以他才把他的改造社會的理想看成是一個“過分認真”的“傻頭傻腦”的“鄉下人的打算”。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的《邊城》,使人讀后總在獲得美的感受的同時,感到一種憂傷、悲涼和惆悵,總感到他所描繪的明麗景物和溫暖人情上,籠罩著一種似雨似霧、揮趕不去的陰濕與愁苦,總隱隱地感到作者沈從文在有點強作歡笑。沈從文是一個詩人,所以他以詩人的敏感、詩人的情緒、詩人的幻想真誠地描繪著他心目中深藏已久的情感記憶對象,編織著一幅與現實人生完全不同的“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但他同時又想擔負起一個思想家的擔子,想為我們的民族尋找出一條擺脫“墮落趨勢”的路途,他感到力不從心,他感到痛苦,感到寂寞,感到前途的無測。他的這種心緒輻射到他筆下的人物身上,于是就產生了老船夫的“一切要來的都得來”的無奈心聲,產生了少女翠翠“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的不測的等待。他們在對人生的感悟上正跟作家的心緒取得了完全一致的呼應,或者說他們正是沈從文寂寞卻又執著追求的個人氣質外化的產物。嚴家炎先生指出:“沈從文的長篇《邊城》,則蘊蓄著較全書字面遠為豐富的更深的意義,可以說是一種整體的象征。不但白塔的坍塌象征著原始、古老的湘西的終結,它的重修意味著重造人際關系的愿望,而且翠翠、儺送的愛情挫折象征著湘西少數民族人民不能自主地掌握命運的歷史悲劇。”如果把嚴先生的上述提示結合于結構主義的批評方法,我們完全可以認定《邊城》蘊涵著表面和深層的兩種結構。它的表層結構,是一個處處由“偶然”支配的美麗動人而略含凄清的愛情悲劇故事。敘述的是“酉水流域一個小城市中幾個愚夫俗子,被一件人事牽連在一起時,各人應有的一分哀樂,為人類‘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而它的深層結構,則整體地象征著作家企圖用民族的“過去偉大處”來重塑民族形象、重造民族品德的熱切愿望,以及這個愿望在“墮落趨勢”面前顯得無可奈何的孤寂與苦悶。許多評論者的失誤就在于他們僅僅依據著這部作品的表層結構,對它作出的又只是社會學和政治學的理解。如果說沈從文懷著深深的民族憂患意識,通過《邊城》的人生形式的描繪,目的是有意跟上文我們所說的兩種人生形式形成對照,那么,出于一貫“藝術獨立”的原則立場,他創作《邊城》還有著另外一個更加深沉的目的。這就是有意向當時片面理解文藝作品的社會功能,取消藝術創造規律,對文藝現象作庸俗社會學理解的不良社會風氣的挑戰。請看他在《從文小說習作選·代序》中的一段話:這作品從一般讀者印象上找答案,我知道沒有人把它看成載道作品,也沒有人覺得這是民族文學,也沒有人認為是農民文學。我本來就只求效果,不問名義;效果得到,我的事就完了。不過這本書一到了批評家手中,就有了花樣。一個說,“這是過去的世界,不是我們的世界,我們不要”。一個卻說,“這作品沒有思想,我們不要”。很湊巧,恰好這兩個批評家一個屬于民族文學派,一個屬于對立那一派,這些批評我一點兒也不吃驚。雖說不要,然而究竟來了,燒不掉的,也批評不倒的。這說明當時文學批評中對立的雙方都對文藝的社會功能進行了形式主義的理解。他們為了“一時宣傳上的成功”而要求作家按照他們“預定的形式”去寫作,他們都要求作品必須“有‘思想’,有‘血’,有‘淚’,且要求一個作品具體表現這些東西到故事發展上,人物語言上,甚至于一本書的封面上,目錄上”。針對這種對作品的內容、題材乃至表現形式上的“千篇一律”的要求,沈從文回答道:“你們要的事多容易辦!可是我不能給你們這個。我存心放棄你們……你們所要的‘思想’,我本人就完全不懂你說的是什么意思。”這是因為文學事業是一個極需個性的事業,一切作品都實際上“浸透作者的人格和感情”。況且對于紛繁復雜的社會人生來說,一個作家能夠用筆寫到的只是其中很窄很小的一點點。因此,沈從文說:“我所表示的人生態度,你們從另一個立場上看來覺得不對,那也是很自然的。”否定作品必須有血、有淚,否定作家按照“預定的形式”去炮制贗品,絕不意味著作家可以“遺世而獨立”,可以置國家、民族的前途和利益于腦后,走“為藝術而藝術”的道路。恰恰相反,沈從文一貫認為:一部好的文學作品除了使人獲得“真美感覺之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而這種“向善”又不僅僅是“屬于社會道德方面‘做好人’為止”,而是能讓讀者“從作品中接觸到另外一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發,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層的理解”。這就是他對文學社會功能的基本看法。為此,他在《邊城·題記》中熱情地表示愿把他的這本小書奉獻給那些“極關心全個民族在空間與時間下所有的好處與壞處”,“很寂寞的從事于民族復興大業”的人;用來重新“點燃起青年人的自尊心與自信心”。這大約也是《邊城》思想傾向的另一個方面。或許也就是汪曾祺認為《邊城》“不是挽歌,而是希望之歌”的理由。(選自《沈從文論》,江蘇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林分份\“隱伏的悲痛”──《邊城》內蘊新探我作品能夠在市場上流行,實際上等于買櫝還珠,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蘊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作品背后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沈從文《邊城》被許多讀者看做是“一部證明人性皆善的著作”。“邊城”這個詞在許多讀者心中,已經凝定為“湘西人性美”的文化概念,然而深入考察我們就會發現:這種說法僅僅看到了作品中美麗的光環,而人物的非正常死亡、離家出走、愛情破滅等故事的陰影卻被人們所“忽略”。這也許就是作者所說的“買櫝還珠”。一《邊城》描畫了一幅民性淳樸的風格畫,生活在那里的是“一群未曾被近代文明污染”的“善良的人”,發生于其間的愛情,更因為男女雙方特有的符合鄉下人審美標準的形貌以及靈魂的相互吸引而具有濃厚的審美意蘊。鑒于此,似乎可以如劉西渭(李健吾)先生所說:“……在這純真的地方,請問,能有一個壞人嗎?在這光明的性格,請問,能留一絲陰影嗎?”然而,在這充滿善與美的“世外桃源”里,發生的卻是一場以悲劇告終的愛情:翠翠孤寂地守在渡口等待儺送的歸來,而儺送“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留下的是凄涼的余韻,是生死契闊、會合無緣的感傷。釀成這場悲劇的原因是什么?多數論者把它歸結于天保意外而死的偶然因素,以及迫使老船夫做出“老而好事”的舉動的社會因素——封建宗法和買賣婚姻。這種說法有理有據,似乎已把握了悲劇的全部構因,然而仔細一推敲,我們會發現,它僅僅抓住了悲劇構因的客觀方面,而把主觀方面──在愛情中起決定作用的順順及儺送的心理缺陷相對忽略了。邊城的人民是人性美的代表,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是十全十美的,誠如作者所說:“生活有些方面極其偉大,有些方面又極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極其美麗,有些方面又極其瑣碎。”湘西的人生具有“人與自然契合”的一面,但也“充滿了原始神秘的恐怖”,“野蠻與優美”交織在一起。這種處于待開發狀態的原始自在的人性,不可避免地有其陰暗的一面。翠翠與儺送的悲劇正好把這陰暗的一面暴露出來,那就是邊民純樸健康人性下潛藏著的幾千年來民族心靈的痼疾——天命的迷信思想。他們以為禍患都淵源于冥冥之中的因果報應,對于一些他們無法解釋的禍患,總把它們與人的言行生硬地聯系起來,認為人的言行悖于常理勢必惹來禍患,于是由猜疑、誤會而產生隔膜,甚至最終釀成悲劇。正是這一心理痼疾,使順順父子不自覺地充當了悲劇的制造者。先是“船總性格雖異常豪爽,可不愿意間接地把第一個兒子弄死的女孩,又來作第二個兒子的媳婦”。再是儺送雖然面臨愛情與金錢抉擇時選擇了愛情,卻未能向著翠翠再靠近一步,并只身下了桃源。于是,老船夫對于翠翠的美好將來的希望無形中被順順父子的不自覺的冷漠毀滅了,他的生存意志也隨之被摧毀,終于在雷雨之夜完成了他一生的航程。而翠翠終于只能孤零零地守在渡口,等待不知歸期的心上人的歸來。什么時候,順順特別是儺送本人戰勝了心靈的痼疾,消除了由迷信導致的隔膜,什么時候有情人才能終成眷屬。然而要抹去這人性的陰暗面著實不易,順順特別是儺送本人能否突破這一心理障礙殊難預料,這一切只能由時間來回答。二沈從文在談及《邊城》時曾說:“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準確理解這段話是把握作品內蘊的一條重要線索。多數論者在立論時往往對“不悖乎人性”視而不見,而只抓住“優美、健康、自然”等亮麗的詞以及作品所顯現出來的美麗光環,得出《邊城》所要表現的是一種“理想的人生形式”,所要贊頌的是“人性美”等論斷。我認為這是片面的。在沈從文的社會思想和美學思想中,“人性”是一個極重要的概念,是統領其小說內容的靈魂,正如作者所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他的“人性”的內涵也不僅僅是多數論者所理解的“美的人性”,而是一種“金子與沙子并存”的客觀實在。作品所要表現的人生形式雖具有理想的特點,但并沒有完全理想化,而是一種現實的自為自在的人生形式──自然,美好而又雜有“沙子”的人生形式。當然,僅僅根據創作談來探討作品的內蘊是不夠的,誠如勞倫斯所說:“永遠不要相信藝術家,而要相信他筆下的故事。批評家的作用在于從創作故事的藝術家手中拯救故事。”批評的關鍵是以作品為依據,透過作品所提供的人生視景、特別是人物的性格心理等挖掘其內蘊。不可否認,《邊城》以大量的篇幅對湘西人性美進行熱情的描繪和謳歌,從而體現作家對“理想的人性形式”,對生命自由的追求,但這畢竟只是作家的美好意愿,不能代表作品的全部內蘊。事實是,《邊城》的結尾是個出人意料的變奏,一個特定的結局,卻也是現實意義上的悲劇。誠如多數論者所說,這個悲劇顯示了人生在生命瞬間的不確定性。但這并不是作品的最終指歸。這種不確定性既是偶然事件所致,也是主觀的人為因素所致,即人物不自覺地、無意為之所產生的破壞性行為。作品故事的主干及結局旨在通過這種“命運的不確定性”,揭露美好人性的陰暗面——深潛于民族心靈的痼疾。正是這種痼疾,在關鍵時刻興風作浪,最終成為主宰人物命運的因子。沈從文是明了全部事變中的悲劇因子的,但他對“人性向善的發展”的追求,又使其不忍心過于痛揭人性的陰暗面,不忍心將人物的命運推向悲劇的結局,他渴望筆下的小兒女能夠獲得一份合理的人生安排,因此不惜花費大量筆墨來表現人性人情美的一面。然而,即使他使人物越過了現實的障礙,漠視封建宗法和金錢勢力而追求自由愛情,卻無法擦去傳統天命的迷信思想投在純樸人性中的陰影。由于這陰影,他筆下的兒女們終于產生了隔膜,演出了一場不知歸期的悲劇。這是作者所不愿見到的,卻是無法避免的現實。這就是“作品背后隱伏的悲痛”。三美學家桑塔耶那曾把藝術表現分為彼此相關的兩項:“第一項是實際呈現出的事物,一個字,一個形象,或一件富于表現力的東西;第二項是所暗示的事物,更深遠的思想感情。”我們考察沈從文小說的內蘊就可以明白這一點。湘西的人生是沈從文小說著力表現的重要部分,對于下層人民,沈從文側重表現蘊藏在他們身上的勤勞、勇敢、正直、善良而又淳樸的品德,努力挖掘他們身上的人性美,并在他們身上寄托著重塑民族品格的理想。他發掘了湘西鄉村社會人性的金子,同時深諳這種處于原始自在狀態的人性所具有的迷信、愚昧的缺陷。這種缺陷是美好人性的陰暗面,具有不可忽視的破壞性作用。當它發作時,勢必破壞人們自為自在的和諧狀態,成為“人與自然契合”的阻力。《邊城》的愛情悲劇正是這種缺陷作用的結果。至此,《邊城》的內蘊所呈現出來的就不是單一的“證明人性皆善”或揭露人性的陰暗面,而是展現人性的陰暗面與“人與自然契合”的對抗關系,以及在這種對抗中人類所受到的懲罰,啟發人們通過對這種懲罰的認識,從而“能夠追究這個民族一切癥結的所在,并弄明白了這個民族人生觀上的虛浮、懦弱、迷信、懶惰,由于歷史發生的影響,我們已經受了什么報應,若以后再糊涂愚昧下去,又必然還有什么悲慘場面……為這個民族自存努力上,能夠盡些什么力,且應當如何盡力”。(選自《名作欣賞》2000年第4期)■雷淑瓊\來自《邊城》的美——沈從文《邊城》賞析被譽為“現代文學史上最純凈的一個小說文本”,“中國現代文學牧歌傳說中的頂峰之作”的《邊城》被遴選進人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使高中學生得以領略沈從文筆下湘西世界的美。《邊城》所寫的故事很簡單,然而卻極美:在湘西風光秀麗、人情質樸的邊遠小城,生活著靠擺渡為生的祖孫二人,外公年逾七十,仍很健壯,孫女翠翠十五歲,情竇初開。他們熱情助人,純樸善良。兩年前在端午節賽龍舟的盛會上,翠翠邂逅當地船總的二少爺儺送,從此種下情苗。儺送的哥哥天保喜歡上美麗清純的翠翠,托人向翠翠的外公求親,而地方上的王團總也看上了儺送,情愿以碾坊作陪嫁把女兒嫁給儺送。儺送不要碾坊,想娶翠翠為妻,寧愿作個擺渡人。于是兄弟倆相約唱歌求婚,讓翠翠選擇。天保知道翠翠喜歡儺送,為了成全弟弟,外出闖灘,遇意外而死。儺送覺得自己對哥哥的死負有責任,拋下翠翠出走他鄉。外公因翠翠的婚事操心擔憂,在風雨之夜去世。留下翠翠孤獨地守著渡船,癡心地等著儺送歸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小說以兼具抒情詩和小品文的優美筆觸,表現自然、民風和人性的美,描繪了水邊船上所見到的風物、人情,是一幅詩情濃郁的湘西風情畫,充滿牧歌情調和地方色彩,形成別具一格的抒情鄉土小說。一、山水美《邊城》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這樣一副畫面:“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小溪流下去,繞山岨流,約三里便匯入茶峒的大河,人若過溪越小山走去,則一只里路就到了茶峒城邊。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遠近有了小小差異。小溪寬約二十丈,河床為大片石頭作成。靜靜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魚來去皆可以計數。”小說中那清澈見底的河流,那憑水依山的小城,那河街上的吊腳樓,那攀引纜索的渡船,那關系茶峒“風水”的白塔,那深翠逼人的竹篁中鳥雀的交遞鳴叫,……這些富有地方色彩的景物,都自然而又清麗,優美如畫讓人如入夢境,無不給人美的享受。二、風情美沈從文在《邊城》描繪了一幅他童年記憶中、理想世界中的美麗湘西地域風俗畫。這幅風俗畫是優美的、精致的、奇麗的,它蘊涵了湘西邊地的自然風光、社會風俗、人際關系、人情人性等等,積淀著深厚博大而又神秘瑰麗的楚文化。沈從文說: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因此,《邊城》中就有了一個質樸而又清新的世界,一個近乎“世外桃源”式的鄉村社會,表現出仁厚、純樸的土性鄉風。他筆下的湘西是這樣的:中秋節,青年男女用對歌的形式在月夜下傾吐愛意;端午節,家家鎖門閉戶,到河邊、上吊角樓觀賞龍舟競賽,參加在河中捉鴨子的活動,“不拘誰把鴨子捉到,誰就成為鴨子的主人”;正月十五,舞龍、耍獅子、放煙火,“小鞭炮如落雨的樣子”,小城沉浸在一片歡樂之中……這種氛圍里生活的人們質樸而又善良,任何劍拔弩張在這里都顯得格格不入。在劃船比賽中,勝利的隊伍可以得到一枚小銀牌,在邊城之外,總會有人計較誰會得到它,但是在邊城人看來,銀牌不拘纏到船上哪一個人的頭上,都顯出一船人合作努力的光榮。在邊城,沒有爭名奪利。“從文出生于苗漢雜居的湘西,他最熟悉的是這一地區的風土人情。非但熟悉,而且是熱愛。”施蟄存如是說。三、人性美邊城的人民是“一群未被近代文明污染”的善良人,他們保持著昔日寧靜和諧的生活環境與純樸勤儉的古老民風。透過字里行間,我們能感受到沈先生努力建構了一個充滿自然人性的世外桃源,創造的人物閃爍著人性中率真、美麗、虔誠的一面,邊城的人民就是人性美的代表。在《邊城》里面,我們看到的是人的淳樸、勤儉、友善、和平的景象。“管理這渡船的,就是住在塔下的那個老人。活了七十年,從二十歲起便守在這溪邊,五十年來不知把船來去渡了多少年。年紀雖那么老了,本來應當休息了,但天不許他休息,他仿佛不能夠同這一分生活離開,他從不思索自己的職務對于本人的意義,只是靜靜的很忠實的在那里活下去。”文章在寫到掌管水碼頭順順時說:“這個大方灑脫的人,事業雖十分順手,卻因歡喜交朋結友,慷慨而又能濟人之急,……明白出門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為人卻那么公正無私……既正直和平,又不愛財”。在說到兩位年青人的時候,又寫得是那樣受人歡迎:“結實如小公牛……豪放豁達,不拘常套小節……和氣親人,不驕惰,不浮華。”而更讓人稱奇的那只小狗也格外顯得乖巧、懂事:“有時又與祖父黃狗一同在船上,過渡時與祖父一同動手,船將岸邊,祖父正向客人招呼:慢點,慢點時,那只黃狗便口銜繩子,最先一躍而上,且儼然懂得如何方為盡職似的,把船繩緊銜著拖船攏岸。”主人公翠翠是其中刻畫得最成功的一個人物形象,她是湘西山水孕育出來的一個精靈,“她在風日里成長著,皮膚黑黑的,觸目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如水晶,自然撫養著她,教育著她。”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從不想殘忍的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邊城的風日、山水,使她出落成一個眉清目秀、聰慧溫柔,且帶幾分矜持、幾分嬌氣的少女。她是美的精靈與化身。儺送遠走他鄉,爺爺溘然長世,她痛苦悲傷但并沒有倒下,她謝絕船總讓她住進他家的好意,她像爺爺那樣守著擺渡的崗位,苦戀著并等待儺送歸來,充分表現她性格堅強的一面,展現著柔中有剛的美,她懷著希望與自己坎坷命運作持久的抗爭。《邊城》用人性描繪了一個瑰麗而溫馨的“邊城”世界,這里人性皆真、皆善、皆美,由每個人身上所煥生的人性美、人情美營造了這個世界,這里看不到邪惡、奸詐和貪欲;這里有貧富區分和社會地位高低的差別,但他們都互相親善著、扶持著;這里也有矛盾,但那決不是善與惡的沖突;小說結局是悲劇性的,但也絕非是奸邪之徒所致。正如批評家劉西渭所說:“這些可愛的人物,各自有一個厚道然而簡單的靈魂,生息在田野晨陽的空氣。他們心口相應,行為思想一致。他們是壯實的,沖動的,然而有的是向上的情感,掙扎而且克服了私欲的情感。對于生活沒有過分的奢望,他們的心力全用在別人身上:成人之美。”《邊城》在一首清澈、美麗但又有些哀婉的田園牧歌中,為人類的愛做了恰如其分的說明。在這樣一篇美麗的文字之中,我們更能感受到一種似乎已為我們所陌生的自然、優美、健康的人性,那種如大自然本身一樣凝重、明慧而又本色真實的人生形式。因此,讀這樣的作品,我們獲得的不只是文學藝術的美的享受,更有著對我們心靈人性的滋養與療補。■沈從文\《邊城》題記對于農人與兵士,懷了不可言說的溫愛,這點感情在我一切作品中,隨處都可以看出。我從不隱諱這點感情。我生長于作品中所寫到的那類小鄉城,我的祖父,父親,以及兄弟,全列身軍籍;死去的莫不在職務上死去,不死的也必然的將在職務上終其一生。就我所接觸的世界一面,來敘述他們的愛憎與哀樂,即或這枝筆如何笨拙,或尚不至于離題太遠。因為他們是正直的,誠實的,生活有些方面極其偉大,有些方面又極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極其美麗,有些方面又極其瑣碎,—我動手寫他們時,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實實的寫下去。但因此一來,這作品或者便不免成為一種無益之業了。因為它對于在都市中生長教育的讀書人說來,似乎相去太遠了。他們的需要應當是另外一種作品,我知道的。照目前風氣說來,文學理論家,批評家,及大多數讀者,對于這種作品是極容易引起不愉快的感情的。前者表示“不落伍”,告給人中國不需要這類作品,后者“太擔心落伍”,目前也不愿意讀這類作品。這自然是真是。“落伍”是什么?一個有點理性的人,也許就永遠無法明白,但多數人誰不害怕“落伍”?我有句話想說:“我這本書不是為這種多數人而寫的。”大凡念了三五本關于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問題的洋裝書籍,或同時還念過一大堆古典與近代世界名作的人,他們生活的經驗,卻常常不許可他們在“博學”之外,還知道一點點中國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種事情。因此這個作品即或與當前某種文學理論相符合,批評家便加以各種贊美,這種批評其實仍然不免成為作者的侮辱。他們既并不想明白這個民族真正的愛憎與哀樂,便無法說明這個作品的得失,——這本書不是為他們而寫的。至于文藝愛好者呢,或是大學生,或是中學生,分布于國內人口較密的都市中,常常很誠實天真的把一部分極可寶貴的時間,來閱讀國內新近出版的文學書籍。他們為一些理論家,批評家,聰明出版家,以及習慣于說謊造謠的文壇消息家,同力協作造成一種習氣所控制,所支配,他們的生活,同時又實在與這個作品所提到的世界相去太遠了。—他們不需要這種作品,這本書也就并不希望得到他們。理論家有各國出版物中的文學理論可以參證,不愁無話可說;批評家有他們欠了點兒小恩小怨的作家與作品,夠他們去毀譽一世。大多數的讀者,不問趣味如何,信仰如何,皆有作品可讀。正因為關心讀者大眾,不是便有許多人,據說為讀者大眾,永遠如陀螺在那里轉變嗎?這本書的出版,即或并不為領導多數的理論家與批評家所棄,被領導的多數讀者又并不完全放棄它,但本書作者,卻早已存心把這個“多數”放棄了。我這本書只預備給一些“本身已離開了學校,或始終就無從接近學校,還認識些中國文字,置身于文學理論,文學批評,以及說謊造謠消息所達不到的那種職務上,在那個社會里生活,而且極關心全個民族在空間與時間下所有的好處與與壞處”的人去看。他們真知道當前農村是什么,想知道過去農村有什么,他們必也愿意從這本書上同時還知道點世界一小角隅的農村與軍人。我所寫到的世界,即或在他們全然是一個陌生的世界,然而他們的寬容,他們向一本書去求取安慰與知識的熱忱,卻一定使他們能夠把這本書很從容讀下去的。我并不即此而止,還預備給他們一種對照的機會,將在另外一個作品里,來提到二十年來的內戰,使一些首當其沖的農民,性格靈魂被大力所壓,失去了原來的樸質,勤儉,和平,正直的型范以后,成了一個什么樣子的新東西。他們受橫征暴斂以及鴉片煙的毒害,變成了如何窮困與懶惰!我將把這個民族為歷史所帶走向一個不可知的命運中前進時,一些小人物在變動中的憂患,與由于營養不足所產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樣活下去”的觀念和欲望,來作樸素的敘述。我的讀者應是有理性,而這點理性便基于對中國現社會變動有所關心,認識這個民族的過去偉大處與目前墮落處,各在那里很寂寞的從事于民族復興大業的人。這作品或者只能給他們一點懷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給他們一次苦笑,或者又將給他們一個噩夢,但同時說不定,也許尚能給他們一種勇氣同信心!二十三年四月二十四日記(本篇發表于1934年4月25日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第61期)■楊羽儀\冷藏的鳳凰——讀沈從文湘西的鳳凰是個絕美的地方。這不是我一家之言,早在數十年前,新西蘭友人路易?艾黎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中國有兩個最美的小城,一是福建的長汀,一是湖南的鳳凰。”鳳凰的絕美是全方位的。不能忘記那古老而沉雄的黃絲橋古城,它雄踞于湘黔邊陲1500多年了,歲月悠悠,它依然默默地俯視著原野的滄桑。大地在速變著,它卻是永恒的存在。那青石灰巖砌成的城樓,雄喋、箭垛,隱隱唱著“沙場烽火今安在,一曲蘆笙對夕陽”的歌。不能忘記那起伏百里蒼原、呼嘯蒼天的“南方長城”,那是數百年前官民相抗,漢苗對峙的悲劇見證。我看見它不但雄偉,而且在群山之巔飄飄忽忽,在這座山頭留下一座烽火臺,又在那座山肩坐落一座碉樓。望不盡的青山,望不盡的長城。從古時的“夜郎”國到近百年的烽煙四起,述說著這里隱藏著兩個表面脆弱骨子里卻十分堅強的民族。不能忘記那千古一絕的吊腳樓,它從大山深處一直延伸到沅水沱江畔。清清的沱江從鳳凰城中輕輕流過,無數的吊腳樓懸于沱江兩岸,一根根木柱撐起一幢幢小樓,撐起了兩個可愛的民族。這迷人的吊腳樓上,豈止有飛檐翹角,有三面回廊,有象征吉樣如意的木雕圖案,有兩個民族喜愛的牡丹和喜鵲,更有令世人驚羨的一群“宋祖英”,她們不但人靚,而且歌也甜。每當日落黃昏,從吊腳樓里走出來的一群一群土家族和苗族姑娘,她們邁著輕盈的步子,手上挽著一籃衣服到河邊浣衣,走著高高的木橋,那橋腳長長的伸入江上,兩條原木組成的“橋板”上,姑娘們飄然而過;在那頗有沱江特色的石礅橋(在江中砌了兩行相隔不遠的石礅,人在礅上過,水在礅下流。)跳著獨特的舞蹈。宋祖英出自沅水沱江,卻不是獨一無二的,她原先也在那里浣衣,浣衣時唱著土家族動聽的歌,像沱江清清地唱。她唱紅了,并唱進了北京城。我發現,宋祖英般的美女在沱江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她的歌也不是最甜的,這沱江上的浣衣女,個個都像“宋祖英”,并不是太大的夸張。吊腳樓下,沱江的歌是輕輕的,甜甜的,柔柔的,唱得滿河的燈火也聚到江中來了。豈止燈呢,斑鳩和丁丁雀也在低翔高飛,繞著一江浣衣女在輕輕伴唱。我更不能忘記在這深山和清江上,出了兩個民族的出類拔萃的男人。沈從文在對鳳凰古城作過這樣的描述:“落日黃昏時節,站到那個巍然獨立在萬山環繞的孤城高處,眺望那些遠近殘毀碉堡,還可依稀想見當年角鼓火炬傳警告急的光景。”這樣的大山養育了一批血性男人,鴉片戰爭時期在定海保衛戰中身受十余處創傷,仍連斬數敵,血染沙場壯烈犧牲的鄭國鴻老將軍,便是沱江岸邊一座不朽的青山。鳳凰的男人是山;鳳凰的男人也是水。鳳凰出了國民政府的內閣總理熊希齡,出了中國著名的畫家黃永玉,還出了具有世界影響的文學大家沈從文。我始識鳳凰,可以說是從讀沈從文開始的。沈從文曾說:“水的德性為兼容并包,并不排斥拒絕不同方式浸入生命的任何離奇不經事物!卻也從不受它的玷污影響。水的性格似乎特別脆弱,且極容易就范。其實則柔弱中有強韌,如集中一點,即涓涓細流,滴水穿石,卻無堅不摧。”愈讀沈從文,就愈覺得他是水造就的,抑或說他的性格就是水的性格。水的溫和,水的包容;水納百川,有容乃大。水的從容,以及水對人生懷抱虔誠的愛戀,水對人世間卑微人生平凡的哀樂,以及滄海橫流中揚帆出海的狂想。這是從文先生的人世哲學。即使是他的文學成就已經舉世矚目,但由于種種不公正的原因,社會把從文先生“冷藏”起來了,“冷藏”達30多年之久,沒有出版他的任何的書、沒有報道他的任何活動,仿佛他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這時,被“冷藏”者常常悲憤欲絕,或大義凜然,做出絕世之舉。從文先生不然、他在這個領域似乎消失了,然而,他又在別的領域如研究《中國服裝史》而成了舉世矚目的大家。他是大家,但又以水那樣平凡的心態入世出世,從來不把自己看作一座高高的山。不像有些文學新輩,本來只是小家,甚至連小家也未及,只是一堆黃土,就迫不及待地自視為昆侖、泰山,一覽眾山小。于是,每走一步路,都帶著叱咤風云之勢;每說一句話,都帶著訓世的居高臨下。從文先生在他1979年寫的《一個傳奇的本事》中有一精彩的描述:“……那些馬上得天下還想馬上治天下的英雄偉人、為了寄生細菌的巧佞和謊言繁殖的迅速,不多久,都能由雕刻家設計,被安排騎在青銅熔鑄的駿馬上,和個斗雞一樣,在仿佛永遠堅固磐石作基礎的地面,給后人瞻仰。可是不多久,卻將在同地震海嘯相近而來的地覆天翻,只剩余一堆殘跡,供人憑吊。”這是他被“冷藏”30多年后的大徹大悟。從文先生始終自視為平凡的水,以涓涓入世,在叢林中,在山石間本來就不喧囂,因此在社會有意“冷藏”他的時候,他依然以平常之心出世。他被“冷藏”起來,并不等于棄世。他依然帶著熱切的希望,冀望著我們民族從病態走出來,從刀光劍影中走出一個剛強的民族。他對社會并不麻木,他在《一個傳奇的本事》中又說:“一個偉大藝術家或思想家的手和心,既比現實政治家更深刻并無偏見和成見的接觸世界,因此它的產生和存在,有時若與某種隨時變動的思潮要求,表面或相異,或游離、都很自然。它的偉大的存在,即于政治、宗教以外,極有可能更易形成一種人類思想感情進步意義和相對永久性。”這也許是他心態平和如水的哲學根據。從文先生是水,遭受“冷藏”,水便會化為冰,一塊晶瑩透亮的冰,坦坦蕩蕩地光照人間。被“冷藏”的人,一旦“開封”便會出現一股熱。不過,自視為水的從文先生,對于這種熱,依然是一種平常心態,一種水的包容和隨和的心態。它是從沱江流出來,到沅水,到中國乃至世界,他卻始終懷戀著那涓涓而來的沱江。啊,沱江,我讀了你有20多年了。20多年后我才有幸觸摸著你,那是一個冬天的黃昏,天上看樣子要下雪,卻還沒有下起雪來,天空似乎又要“冷藏”著鳳凰,“冷藏”著沱江。我們走過那高腳的木橋到了彼岸,又從獨特的石礅橋走回此岸。坐上一只長長的木船,隨水飄然而去,看那獨特的吊腳樓,看那巍峨的城樓,看虹橋以及與之相連的南華山,希冀看透鳳凰古城的一切。然而,我更深深地懷戀著清清的沱江,清得像面鏡子,一面能鑒古今的歷史明鏡。一座千年的鳳凰古城的歷史倒影在清清的沱江里,兩岸的山影樹影走馬燈般的人影,全都倒影在這清清的沱江里。可是,沱江依然那么清澈,明麗,一點也不混濁。即使與從文先生一起被“冷藏”著,沱江依然是平靜的。它以水的特質平常地入世和出世,卻震撼著我的心弦,久久地,久久地。■汪曾祺評《邊城》請許我先抄一點沈先生寫給三姐張兆和(我的師母)的信。三三,我因為天氣太好了一點,故站在船后艙看了許久水,我心中忽然好像澈悟了一些,同時又好像從這條河中得到了許多智慧。三三,的的確確,得到了許多智慧,不是知識。我輕輕地嘆息了好些次。山頭夕陽極感動我,水底各色圓石也極感動我,我心中似乎毫無什么渣滓,透明燭照,對河水,對夕陽,對拉船人同船人,皆那么愛著,十分溫暖地愛著!……我看到小小漁船,載了它的黑色鸕鶿向下流緩緩劃去,拉船人的姿勢,我皆異常感動且異常愛他們。……三三,我不知為什么,我感動得很!我希望活得長一點,同時把生活完全發展到我自己的這份工作上來。我會用自己的力量,為所謂人生,解釋得比任何人皆莊嚴些與透入些!三三,我看久了水,從水里的石頭得到一點平時好像不能得到的東西,對于人生,對于愛憎,仿佛全然與人不同了。我覺得悵惘得很,我總想看得太深太遠,對于我自己,便成為受難者了,這時節我軟弱得很,因為我愛了世界,愛了人類。三三,倘若我們這時正是兩人同在一處,你瞧我的眼睛濕到什么樣子!……這是一封家書,是寫給三三的“專利讀物”,不是宣言,用不著裝樣子、做假,每一句話都是真誠的,可信的。從這封信,可以理解沈先生為什么要寫《邊城》,為什么會寫得這樣美。因為他愛世界,愛人類。從這里也可以得出對沈從文的全部作品的理解。……為什么這個小說叫做《邊城》?這是個值得想一想的問題。“邊城”不只是一個地理概念,意思不是說這是個邊地的小城。這同時是一個時間概念,文化概念。“邊城”是大城市的對立面。這是“中國另一地方另外一種事情”。(《邊城·題記》)沈先生從鄉下跑到大城市,對上流社會的腐爛生活,對城里人的“庸俗小氣自私市儈”深惡痛絕,這引發了他的鄉愁,使他對故鄉尚未完全被現代物質文明所摧毀的淳樸民風十分懷念。便是在湘西,這種古樸的民風也正在消失。沈先生在《長河·題記》中說:“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轉到家鄉鳳凰縣。去鄉已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仔細注意注意,便見出在變化中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樸素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的人生觀。”《邊城》所寫的那種生活確實存在過,但到《邊城》寫作時(1933~1934)已經幾乎不復存在。《邊城》是一個懷舊的作品,一種帶著痛惜情緒的懷舊。《邊城》是一個溫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隱伏著作者的很深的悲劇感。可以說《邊城)既是現實主義的,又是浪漫主義的,《邊城》的生活是真實的,同時又是理想化了的,這是一種理想化了的現實。為什么要浪漫主義,為什么要理想化?因為想留駐一點美好的,永恒的東西,讓它長在并且常新,以利于后人。《從文小說習作選·代序》說: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樓杰閣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的理想的建筑。這廟里供奉的是“人性”。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生的人性形式”。喔!“人性”,這個倒霉的名詞!沈先生對文學的社會功能有他自己的看法,認為好的作品除了使人獲得“真美感覺之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從作品中接觸另外一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發,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層的理解。”(《小說的作者與讀者》)沈先生的看法“太深太遠”。照我看,這是文學功能的最正確的看法。這當然為一些急功近利的理論家所不能接受。《邊城》里最難寫,也是寫得最成功的人物是翠翠。翠翠的形象有三個來源。一個是瀘溪縣絨線鋪的女孩子。我寫《邊城》的故事時,弄渡船的外孫女,明慧溫柔的品性,就從那絨線鋪子女孩子印象得來。(《湘行散記·老伴))一個是在青島嶗山看到的女孩子。故事上的人物,一面從一年前在青島嶗山北九水看到的一個鄉村女子,取得生活的必然……(《水云》)這個女孩子是死了親人,戴著孝的。她當時在做什么?據劉一友說,是在“起水”。金介甫說是“告廟”。“起水”是湘西風俗,嶗山未必有。“告廟”可能性較大。沈先生在寫給三姐的信中提到“報廟”,當即“告廟”。全文是經過翻譯的,“報”、“告”大概是一回事。我聽沈先生說,是和三姐在汽車里看到的。當時沈先生對三姐說:“這個,我可以幫你寫一個小說。”另二個來源就是師母。一面就用身邊新婦作范本,取得性格上的素樸式樣。((水云》)這不是三個印象的簡單的拼合,形成的過程要復雜得多。沈先生見過很多這樣明慧溫柔的鄉村女孩子,也寫過很多,他的記憶里儲存了很多印象,原來是散放著的,嶗山那個女孩子只是一個觸機,使這些散放印象聚合起來,成了一個完完整整的形象,栩栩如生,什么都不缺。含蘊既久,一朝得之。這是沈先生的長時期的“思鄉情結”茹養出來的一顆明珠。翠翠難寫,因為翠翠太小了(還過不了十六吧)。她是那樣天真,那樣單純。小說是寫翠翠的愛情的。這種愛情是那樣純凈,那樣超過一切世俗利害關系,那樣的非物質。翠翠的愛情有個成長過程。總體上,是可感的,堅定的,但是開頭是朦朦朧朧的,飄飄忽忽的。翠翠的愛是一串夢。翠翠初遇儺送二老,就對二老有個難忘的印象。二老邀翠翠到他家去等爺爺,翠翠以為他是要她上有女人唱歌的樓上去,以為期侮了她,就輕輕地說:“你個悖時砍腦殼的!”后來知道那是二老,想起先前罵人的那句話,心里又吃驚又害羞。到家見著祖父,“另一個事,屬于自己不關祖父的,卻使翠翠沉默了一個夜晚”。兩午后的端午節,祖父和翠翠到城里看龍船,從祖父與長年的談話里,聽明白二老是在下游六百里外青浪灘過的端午。翠翠和祖父在回家的路上走著,忽然停住了發問:“爺爺,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灘呢?”這說明翠翠的心此時正在飛向誰邊。二老過渡,到翠翠家中做客。二老想走了,翠翠拉船。“翠翠斜睨了客人一眼,見客人正盯著她,便把臉背過去,抿著嘴兒,很自負的拉著那條橫纜……”“自負”二字極好。翠翠聽到兩個女人說閑話,說及王團總要和順順打親家,陪嫁是一座碾坊,又說二老不要碾坊,還說二老歡喜一個撐渡船的……翠翠心想:碾坊陪嫁,稀奇事情咧。這些閑話使翠翠不得不接觸到實際問題。但是翠翠還是在夢里。儺送二老按照老船工所指出的“馬路”,夜里去為翠翠唱歌。“翠翠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仿佛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這是極美的電影慢鏡頭,伴以歌聲。事情經過許多曲折。天保大老走“車路”不通,托人說媒要翠翠不成,駕油船下辰州,掉到茨灘淹壞了。大雷大雨的夜晚,老船夫死了。祖父的朋友楊馬兵來和翠翠作伴,“因為兩個必談祖父以及這一家有關系的事情,后來便說到了老船夫死前的一切,翠翠因此明白了祖父活時所不提到的許多事,二老的唱歌,順順大兒子的死,順順父子對祖父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妝奩誘惑儺送二老,二老既記憶著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會,又被家中逼著接受那座碾坊,意思還在渡船,因此賭氣下行,祖父的死因,又如何與翠翠有關……凡是翠翠不明白的事,如今可都明白了。翠翠把事情弄明后,哭了一個夜晚”。哭了一夜,翠翠長成大人了。迎面而來的,將是什么?“我平常最會想象好景致,且會描寫好景致”(《湘行集·泊纜子灣》)。沈從文對寫景可算是一個圣手。《邊城》寫景處皆十分精彩,使人如同目遇。小說里為什么要寫景?景是人物所在的環境,是人物的外化,人物的一部分。景即人。且不說沈從文如何善于寫景,只舉一例,說明他如何善于寫聲音、氣味:“天快夜了,別的雀子似乎都在休息了,只杜鵑叫個不息。石頭泥土為白日曬了一整天,到這時節皆放散一種熱氣。空氣中有泥土氣味、有草木氣味,且有甲蟲氣味。翠翠看著天上的紅云,聽著渡口飄來鄉下生意人的雜亂的聲音,心中有些薄薄的凄涼。”有哪一個詩人曾經寫過甲蟲的氣味?《邊城》的結構異常完美。二十一節,一氣呵成;而各節又自成起訖,是一首一首圓滿的散文詩。這不是長卷,是二十一開連續性的冊頁。《邊城》的語言是沈從文盛年的語言,最好的語言。既不似初期那樣的放筆橫掃,不加節制;也不似后期那樣過事雕琢,流于晦澀。這時期的語言,每一句都“鼓立”飽滿,充滿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籃新摘的煙臺瑪瑙櫻桃。《邊城》,沈從文的小說,究竟應該在文學史上占一個什么地位?金介甫在《沈從文傳》的引言中說:“可以設想,非西方國家的評論家包括中國的在內,總有一天會對沈從文作出公正的評價:把沈從文、福樓拜、斯特恩、普羅斯特看成成就相等的作家。”總有一天,這一天什么時候來?[摘自汪曾祺著《又讀〈邊城〉》。汪曾祺,著名作家,沈從文先生的弟子。汪曾祺的小說多寫童年、故鄉,寫記憶里的人和事,在渾樸自然、清淡委婉中表現和諧的意趣。他力求淡泊,脫離外界的喧嘩和干擾,精心營構自己的藝術世界。自覺吸收傳統文化,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被譽為沈從文先生的真正傳人。在小說散文化方面,開風氣之先。]■卞毓方/沈從文的嫵媚一地的山水都在向一個人傾斜,車過桃源,傍沅水曲折而上行,你便仿佛一頭闖入了沈從文的領地:白浪灘頭,鼓棹吶喊的是他的烏蓬船,蒼崖翠壁,焰焰欲燃是是他的杜鵑花,吊腳樓頭,隨風播揚的是他熱辣而沙啞的情歌,長亭外,老林邊,歡囀迎啼的是他以生命放飛的竹雀--如他在《邊城》中一詠三嘆的竹雀。這個個似乎是從石縫突然蹦出來的,若干年前,我在三湘四水滯留過九載,其間,也曾兩次云游湘西,記憶中絕對沒有他的存在。他是水面蕩漾的波紋,早已隨前一陣風黯然消逝;他是巖隙離披的蘭花,早已被荒煙蔓草遮掩。那年月,山林鎮日沉默,陽光長作散淡,潭水枯寂凄迷;沒有一帆風,因牽掛而帳惘,沒有一蓑雨,因追念面泄密。而今,千澗萬溪都在踴躍匯注沱江;而今,大路小路都在爭先投奔鳳凰。站在沱江鎮也就是鳳凰縣城的古城墻閑眺,你會驚訝,潑街的游人,都是映著拂睫的翠色而來,然后又籠著兩袖盈盈清風而去。感受他們(其時也包括你自己)朝圣般的凈化,饒你是當代的石崇、王愷、沈萬山,能不油然而生嫉妒,嫉妒他那支纖細的筆管窨流瀉出多少沁心的薌澤?并由此激發感慨:與桃花源秦人洞后那似是而非的人造景點相比,這兒才是真正的“別有洞天”。不在乎生前曾擁有什么樣的高堂華屋,只要這曲巷仍有他的一座舊居就行;不在乎一生動過多少文房四寶,只要這紅塵仍有他的文字飄香就行。沈從文自個兒說過:“‘時間’這個東西十分古怪,一切人一切事都會在時間下被改變。”“我……不相信命運,不承認目前形勢,卻尊敬時間。我不大在生活上的得失關心,卻了然時間對這個世界同我個人的嚴重意義。”好眼力。也是好定力。難怪,當我在從文舊居仔細端詳他在各個生命階段的相片,發現,鏡框里的他一律在沖著你微笑,而且是他生平最為欣賞、最為自負的那種“嫵媚的微笑”;不管換成哪一種角度看,他的微笑始終嫵媚著你。在舊居小賣部買了一冊沈先生的文集。隨著便翻開,目光落在了一句話“大器晚成”。--究竟是書上寫的有,還是我的錯覺?--說他為大器,嗯,肯定沒錯。說晚成,就頗費思量。從文其實是早熟的,中年未盡就已把十輩子的書者寫完。從文當然又算是晚成的,崛起在他被同代人無情的拋棄之后,被竟爭者徹底遺忘之后。冷落并不可怕,時髦更不足喜,沙漏毀了時間未廢,抽刀斷水水更長流。早在一九三四年一月,從文甫而立、乳虎初嘯之際,他就在返鄉途中,寫給新婚愛妻張兆和的信中斷言:“說句公平話,我實在是比一某些時下所謂作家高一籌的。我的工作將超越一切而上。我的作品會比這些人的作品更傳得久,播得遠。公平自在山川日月。一九八八年,從文病逝于北京,歸葬于老家鳳凰。山城之側,沱江之畔,丹崖之下,一方矗立的皺石做了他的墓碑兼安息地。山是歸根山,水是忘情水,石是三生石,倦游歸來的沈從文,在這兒劃上了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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