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戴錦華的電影評論劉璐;楊光祖【摘要】戴錦華的電影評論頗有特色,有著鮮明的個人風格.本文從兩個方面分析了她的電影評論的主要特點，重點分析了其電影評論的理論視野和文本細讀，及鮮明的文化批評趨向.當然也分析了她電影評論中的不足.【期刊名稱】《蘭州交通大學學報》【年(卷)，期】2016(035)002【總頁數】4頁(P30-33)【關鍵詞】戴錦華;電影評論;文本細讀【作者】劉璐;楊光祖【作者單位】西北師范大學傳媒學院，甘肅蘭州I730070;西北師范大學傳媒學院，甘肅蘭州730070【正文語種】中文［中圖分類】I206電影誕生已過百年，相伴而生的電影評論也早已枝繁葉茂，流派眾多。不過，當下中國電影評論的現狀，卻很不理想。在商業化的時代背景下，評論者們似乎被束縛住了手腳，而且評論人才也很匱乏，整個電影評論界缺少獨立、別樣的聲音，這讓電影評論的世界顯得格外蕭條。這樣的態勢，不利于電影評論的發展，更不利于中國電影的發展。我們認為批評是一種罕見的才能，希望擁有這項才能的評論者能夠盡量為電影發聲，也希望社會能夠為評論家營造出一個良好的電影評論生態。在中國當代電影評論界，有一位學者，她擁有豐富的藝術理論，和廣泛的實踐經驗，她的評論深受業界的賞識。她就是戴錦華。她是一位女權主義者，在電影方面有著深刻的見解和不俗的眼力。她說：〃我們當然希望通過電影，發出我們的、有些許不同的聲音；至少是通過電影，去記錄、見證、思考變局中的世界。①”她記錄著經典電影的橋段，也書寫著電影之外的世界。她對電影有著非同尋常的喜愛之情，豐富的觀影數量，為她以后的學術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可以說，戴錦華是一個比較霸道的學者。這種霸道更多的體現在她的學術研究上，在學術領域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女性，在學術領域，她更是超性別的。戴錦華是一位很有個性的學者，喜歡穿西裝，課堂上侃侃而談，語速極快，像機關槍，但出來的不是好懂的語詞，卻滿是西方理論的話語，而且繞來繞去，很像她的文章。如果不仔細聽，兩三下就繞暈了。不過，她的敏捷、直覺、銳利，和毫不掩飾的特色，也是一覽無余。她批評電影界、文學界的一些大腕，也是毫不留情，一針見血，讓人大喊痛快，這種痛快不是廉價的，而且富有理論建樹的，是一種嚴肅的學術分析。她不是那種老學究，她的研究與時俱進，切入當下，直擊時代風云，語詞也是極為新潮。這也是北京大學學子喜歡她的原因，她的課堂總是人滿為患。有一次，筆者也去旁聽她的課，課間休息，她斜靠在教室外的樓道里的柱子上，優雅地吸著煙，很有男人氣。我還曾經問她，您的哪冊文化研究什么時候能夠出版呢？廣告已經打了好多年了。她一苦笑，說，還沒有寫出來。似乎還遙遙無期。我才發現，她做學術研究也是很謹慎的，毫不茍且。《人?鬼?情》是一部很有影響的電影，評者如潮，可以說已經很難說出新意了。但戴錦華評論這部電影時，運用女性主義進行解讀，獨出機杼，讓人耳目一新。她說:〃一個女性的主題似乎首先是一個關于沉默的主題，它們始終是象喻性的：那是'閣樓上的瘋女人’，一個被囚禁的、被沉默的、只有以仇恨之火將她的牢獄變為—片廢墟的女人；關于她的一切和她的闡釋是羅切斯特（男人）們給出的，她被命名為瘋人，因而永遠地被剝奪了話語權與自我陳述的可能”②。在男權社會的統治之下，女性主義題材的電影不是很多，女性在電影中似乎都是以被觀看者出現，她們只是男性的附屬品。在男性面前，女性自然淪為“第二性”，并且以〃他者”的身份出現在歷史舞臺之上。影片中女主角因為扮演男人而取得舞臺上的成功，一直試圖逃脫女性悲慘命運，并努力掙脫她作為女性所面對的困境，但一直未能如愿。戴錦華說：〃在影片制作過程中，她甚或沒有某種女性主義電影的自覺”③。《人?鬼?情》中的女主角對自我身份的認同，也顯得非常模糊。這也代表著導演對于女性主義缺乏自覺的認識和反抗。因為導演塑造的角色是導演自己心中的一個變向表達。我們認為，中國女性由于受千年儒家的教育，那種女性從屬的教育真是深入骨髓，所以，中國的女性要達到《簡愛》中女主人公的那種自覺程度，是一件極困難的事。“《人?鬼?情》并不是一部激進的、毀滅快感的女性電影。它只是以一種張愛玲所謂〃中國式的樸素與華麗”陳述了一個女人的故事，并以此呈現了一種進退維谷的女性困境”④。在中國女性頭上有一座大山，那就是〃男權社會”，這座大山扎根在每個人的心里，這樣的集體無意識泯滅了女性對于自我性別的自覺認識。盡管影片中女主人公也有反抗，但是她是以自己在舞臺上扮演的男人形象（鐘馗）來進行反抗，這樣的戲劇化表演無疑會產生一種悖論，甚至荒誕。〃其實是我自己心里總想著該讓女人嫁個好男人。”拯救的希望仍寄寓于一個男人，盡管只是個殘缺的準男人，話語仍然是經典話語：女子于“歸”⑤。戴錦華分析“歸”字很深刻，“歸”代表著牢籠、枷鎖、無法擺脫的命運，影片中的女人最終回歸到幾千年來中國女性原有的道路上。女主人公自己的意識最后沒有得到質變，反抗也半途而廢了。以上通過《人?鬼?情》為例，說明戴錦華在評論電影時扎實的理論功底，和開闊的視野。她運用理論解讀文本，以“新批評”的方法入手，卻有著文化批評的視野。我們再次舉例，戴錦華對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藍色》進行分析時，她使用了〃電影作者論”，一下子就切入了電影深層。因為基耶斯洛夫斯基是歐洲電影作者的系列中，位列伯格曼之后第一人。法國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曾說過：〃電影的價值來自作者，信賴導演比信賴主演可靠得多。”他認為電影技術史發展出一種由導演掌控的書寫方式。戴錦華從此入手，顯得極其游刃有余，讓人對這個導演和他的作品一下就很清晰了。她說：〃他的作品具有充裕的政治性，卻始終不關乎政治，政治性的命題在他的作品中演化為個人的、宿命的情景，演化為寂寂無聲卻一觸即發的文明的危機與文明現象的脆弱”⑥。〃導演即作者”的理論，對理解從東德來的這位導演，非常合適。她評論的視野，和導演的視野一樣開闊。她不是局限在某一處，而是看到了文本之外更廣闊的天空和更深層的問題。電影中女主人公得到了絕對的自由，但是這份自由是她承受不起的。在分析《藍色》這部電影時，戴錦華不僅著眼于導演的拍攝方法和技巧，并且著眼于整個大背景下的文化現象和歷史語境。這樣的視野讓影片的分析不再枯燥，讓理論的支撐不再生硬，讓分析變得更加有縱深感和深度。她說：〃在基耶斯洛夫斯基這里，正題與反題、自由與囚禁，始終不是任何意義上的兩項對立，更不是惡魔與天使的鮮明分立或對抗。它們共同存在于一種狀態之中，呈現著人類生存的限定和無助”⑦。這都是電影作者論的理論力量所致，打破了好萊塢那種將電影視為工業系統的成見。西方的理論內在邏輯性極強，它們就像醫生手中的手術刀一樣，幫助醫生解剖。戴錦華在電影評論的過程中，把這些工具能運用得恰到好處，讓文本的分析更加清晰明了。戴錦華早年游學美國，她有著經歷和知識雙重的打開，她的視野也決不再僅限于狹窄的國內。在她的大部分電影評論中，都有著世界性的眼界和思路。她旁征博引，但是卻始終緊扣主題。戴錦華解讀電影文本的功夫非常深。文本猶如一個具體的實例，它背后突顯的是什么呢？戴錦華告訴我們的是，任何事物的出現，背后都會隱藏著某種還未被人們所發掘的文化密碼。她最初接觸電影時，大量地觀看外國電影，那時候網絡沒有現在如此發達，資料相當匱乏。她說：“（當時）無法把握和觸摸到他們的現實。唯一的依憑是電影文本”⑧。由此說來，電影文本的確是評論電影的唯一條必經之路。文本反映的就是當下的現實，去觸摸它時，才能去體會其中味道。戴錦華深受“新批評”派的影響，從文本分析逐漸開始觸摸影像，并進行深入研究，擴大至文化研究。這是一種從微觀到宏觀的整體把握，從文本出發，對電影中的細節進行解剖，這樣的方法會讓電影評論更加立體，具有縱深感，讓電影評論不再是一種套用理論的技術活，讓電影評論成為一門真正的不同于其他類別的藝術。電影《香草天空》是一部男性的噩夢與成長的故事。影片中男主角是一位家境不錯的闊少爺，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父母，然后繼承了全部家產。但他卻是一位不學無術的人。影片開頭，男主角站在鏡子前拔白頭發，鏡中的他透露出欣慰的笑容，戴錦華在文中寫道：〃這無疑以顧影自憐、自我滿足的動作，呈現著大衛（男主角）內心中的自戀：一個美男子，同時是一個年輕的百萬富翁，容貌，財富，成功使他成了資本主義世界中一個不容置疑的天之驕子”⑨。影片中的大衛出現的第一刻，就是噩夢的開始。女主角朱莉以傳統好萊塢模式中的〃美女”形象出現，迷人，性感，漂亮。當她發現大衛與索菲亞在一起糾纏不清時，她做出了一系列殉情行動。她開車帶著大衛到處沖撞，雖然大衛僥幸逃脫了，但臉上也掛了彩。〃如果說，毀容的遭遇，是對一個自戀者的重創，那么，他同時斷腿斷臂，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尤其是釋夢說中，毀容、斷傷肢體，具有典型的閹割象征意義”⑩。這部影片用了夢中夢的結構方式，這是第一場夢，這一場噩夢開啟了大衛夢中夢的旅程。“第二重噩夢，更富深意地呈現著男權文化的困境與內在恐懼：那便是完全無法辨認天使|純真女孩與魔女|蛇蝎美女。在大衛的夢中，經常出現朱莉前來報復。影片中大衛在夢中驚醒時，不斷地站在鏡子面前確認自己身體是否完好無損。這種動作的重復，實質上是他對于朱莉的恐懼和害怕。當她回到床上，發現身邊這位女子（索菲亞）和朱莉留著同樣的發型時，他的恐慌又再度被喚起，這樣的噩夢一個接連一個發生。大衛辨別不出誰是索菲亞誰是朱莉（誰是天使誰是惡魔），當故事發展到末端時，大衛沖進房間，被自稱索菲亞的女性襲倒。這時的大衛心內慌張，甚至無法辨別，這個女人到底是誰?他拼命地證明，最終還是受不了折磨，殺死了自己眼中的那個〃朱莉”（實際上是索菲亞）。在戴錦華對該電影進行文本細讀時，把大衛心中的恐慌和逃避的細節逐一分析出來。在這個男權國度中，他對于第二性，〃女性”的恐懼，他懼怕自己的統治地位被他者替代，這也是很多男性的恐慌。雖然影片中導演將女性（朱莉）惡魔化。但是，從女性主義角度來講，更能表現出現代社會女性的發展對于男性造成的威脅，讓幾千年來的男性統治發生了動搖。影片最終是以索菲亞被大衛誤殺來結尾，大衛面對朱莉的慌張，也從側面表現出來他作為男性受到的威脅。這樣的細節分析體現了主人公的心理世界，突顯出在整個男性世界中，他們的成長和心里波動。〃也正是在男性視點中，我們可以將對影片的解讀確認為古老的男性主題：成長故事（及其反題）。影片始終潛在地包含著關于俄狄浦斯情節，關于一個男孩、男人的成長敘事。在影片中，大衛對喪母之痛無以言表，他拒絕經營父親的事業，不斷更換做愛對象，這是一種逃避現實的做法，他無法獨自面對現實，害怕長大，逃避責任，面對生活自暴自棄，只有這樣他的心里才能得以釋放。戴錦華文本細讀的功力非常厲害，她通常從一個文本的解析中，可以發現更深層的東西。在進行電影文本分析時，她的語言表達從來不退讓，總是善于從文本的一個小口切入，然后深挖到電影文本背后的密碼。當下學院派批評被人詬病的一個原因，就是拿著西方理論硬套，戴錦華的電影評論卻從不盲從于西方理論。她不過分崇拜西方理論，她有自己的立場，自己對文本的差別意識，評論充滿批判意識。而且，她的評論，不局限于文本分析，有著更為廣闊的文化視野，某種意義上走向了文化批評。如，評論電影《人?鬼?情》，就不是單線條的只看到中國女性主義的問題，而是還以西方著名小說《閣樓上的瘋女人》引入主題，有著一種比較的視角。她敏銳的洞察力也正是得力于她開闊的視野，讓她能不斷發現新問題，凡人之未發，言人之未言。作為一位女性學者，她的學術研究也比較包容，面對問題，她可以站在峰頂去宏觀把握。她的視野不僅有橫向的開闊，也有縱深的深度。她可以細讀文本，中西對比，由此深入到各國不同的文化和人文素養。她的觀點始終扎根在地下，不是浮萍。她不僅是一位專業的電影研究人員，也是一位立足于文本之上的文化研究學者，她把電影評論融入到文化研究的大世界中，透過電影的影像來解讀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因此，她的電影評論也體現出闊達的景象。在《昨日之島》這本書中，她分析當代中國電影中的女性這一章節中寫道：〃迄今為止，在當代中國電影從業人員中的、一種普遍而深刻的常識，或曰偏見是：女導演——這些幸運地躋身于男人的一統王國中的女人一一的成功標志，是看她們是否能夠制作’和男人一樣’的影片，她們能夠駕馭男人所駕馭并渴望駕馭的題材。戴錦華從中國女導演的出現和發展這一角度，逆向推出中國電影界對待女性解放的畸形控制。筆者認為，一直以來，女性生活在男權國度中，男性在操作著所有事情，這種操作，被戴錦華指認為一種無意識的潛藏。換句話說，一切有關女性解放的說辭，都是在為男權社會開脫。實際上，女性的解放并沒有劃時代的突破，只是男性將這一種控制變成了潛藏在每個人心中的集體無意識，這是一種默認。戴錦華將每—個潛在的現象用直截了當的語言說出來，每個觀點都犀利得像一把匕首一樣，刺中要害。其中也不妨夾雜著西方理論的引用，讓文章變得有力度。她在分析《白毛女》喜兒這一女性形象時，寫道：〃在《白毛女》中，是已成為共產黨八路軍戰士的昔日戀人大春，將喜兒領出了潮濕陰暗的山洞，引向光明幸福的新生。不難發現，中國的女性始終是借助外力來解放自己，戴錦華認為，在這些文學、電影作品中的女性，或多或少都被棄置了，或者說是性別被政黨化了。沒有了自我對于性別的解放和定位，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表達的錯位。筆者認為，戴錦華犀利的語言指出了切實存在的問題，她善于通過文本細讀深鉆到社會文化現象。戴錦華是典型的學院派知識分子，是精英文化的代表。更多時候她寫的電影評論不是單純的文本分析，而更像是站在女性主義立場，以電影文本為突破口，進行社會反思，和文化批判。當然。戴錦華的電影評論，也有她的一些不足，比如，過分沉溺于理論的狂歡，而疏忽了語言表達的清晰。甚至在由電影評論跳躍到文化研究時，忘記了電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