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以“情境論”淺談瑞玨的人物形象瑞玨是《家》中的一個經(jīng)典人物形象，對于瑞玨的解讀，存在著單一化的傾向，普遍將她的人物形象概括為純真無邪的女子，但瑞玨的身上，還集中了中國傳統(tǒng)女性所具備的傳統(tǒng)美德，她具有江南女子的婉約、柔情似水，又具有不同于以往時代的新的氣息。因此，本文從情境論出發(fā)，通過對話劇前兩幕的分析，對瑞玨身處的環(huán)境、經(jīng)歷的事件與特別的關(guān)系進(jìn)行分析，進(jìn)而從中探尋瑞玨這一人物形象的真正品質(zhì)。

一、第一幕分析

瑞玨在第一幕中的情境，如下表所示：

瑞玨是《家》的第一女主角，但她不是第一個出場的女性，甚至不是第一個提到的。曹禺在舞臺提醒中，提到的第一位女性是“真愛梅花的人〞，她“為了別的事困住了身子……〞——是覺新的梅表妹。《家》的第一幕，是一出完整的話劇，之所以這么認(rèn)為，是由于它所包含的八個小事件組成了一個完美的、首尾呼應(yīng)的閉環(huán)，從淑貞拒絕裹腳開場，到其次景五嬸強(qiáng)迫給淑貞裹腳，曹禺借此傳達(dá)了命運的訊號。曹禺用大量詞形容淑貞，如“蘋果〞“杏核〞“雞尾巴〞“桃紅小花〞和“野兔〞——青春、可愛躍然紙上，他把這些美好的詞語賦予她，然后用“哀哀地哭泣聲〞揭露了她命運的真相，展示了她青春的力量在黑暗面前是多么的脆弱。

同是女性，淑貞是瑞玨的人物參照形象。當(dāng)然，瑞玨確定不會覺得自己與淑貞一般，由于她自覺有覺新保護(hù)著。但對于知曉了結(jié)局的觀眾而言，覺新談不上保護(hù)，甚至有“縱容罪惡〞的嫌疑。之所以讀者會對覺新產(chǎn)生這種敵意，最大的原因是由于瑞玨的性格。她百分百的純潔襯得別人一分暗，也成了十分暗，站在受害者瑞玨的角度，覺新的確是使她喪命的幫兇。但這種非白即黑的判斷是靜止的、孤立的，在進(jìn)行戲劇文本的人物形象分析時，是需要避免的。在大部分讀者乃至研究者看來，瑞玨是一個理想化的人物形象，完美的賢妻良母、人品高尚的舊時代女性。這種對人物形象的理解，大方向沒錯，但是，過于簡陋并且忽視了好多劇作中的細(xì)節(jié)，實際上，一個完美人物、一個圣人身上的戲劇性是稀有的。瑞玨必然是一位看似完美，但實際不完美的女性人物形象。

第一幕其次景中，瑞玨頭戴蓋頭，她身邊擠滿了“嘻嘻哈哈胡言亂語的人們〞，有女眷也有老爺們，起哄的王氏、沈氏，逗弄她的高克定、高克安，曹禺毫不留情地用“了無人性的猢猻〞來形容他們。這是瑞玨的艱苦境遇，而她來高家第一天就對此心知肚明白，就算沒有完全了解，對未來的展望也會陰云密布。我能夠在這里生存下去嗎？這是瑞玨在第一幕中面對的核心問題，是她第一幕中所有行動的出發(fā)點。因此，喜娘要走時，她低聲說不，喜娘其次次要走時，她甚至無法低聲了，乞求喜娘別走，然后是哀婉地或哭或求。喜娘是她唯一的依靠，而喜娘走時，瑞玨還在迫不得已地想要抓住這根稻草，“你，你就來。〞作為比較，喜娘給她的回應(yīng)一直是敷衍的。瑞玨會看不出她不可靠嗎？不會，她是那樣聰慧。因此，她的無奈與畏懼就從那一次次的死纏爛打中傳達(dá)給了觀眾。

進(jìn)入第一幕其次景這一階段后，是簡單的，但也是詩化的。我們可以將瑞玨與覺新的遞進(jìn)關(guān)系概括如下：押寶——希望——無望——驚喜——緊張——憐惜。押寶是對婚姻關(guān)系的高度提煉，瑞玨通過內(nèi)心獨白進(jìn)行了解釋：“不知他是美，是丑，是澆薄，是溫厚;也不管日后是苦，是甜……就再也不許悔改。〞那希望則是在好奇自己的寶畢竟押給了怎么樣一個人，所以，她在意時間，為“夜已過了大半〞發(fā)愁。因此，她看到覺新轉(zhuǎn)身會“欣喜地希望〞，覺新復(fù)轉(zhuǎn)過去，她就失望，最終，被覺新的一聲唉擊潰，完全無望。我們想要理解這一段希望——失望——絕望的情緒轉(zhuǎn)變，就必需深刻理解瑞玨的情境。瑞玨之所以在與覺新第一次獨處時會出現(xiàn)希望——失望——絕望情緒的三級跳，皆是由于在此之前，兩個情境的情緒鋪墊。她先是因高家子弟的丑惡嘴臉驚懼不已，然后被唯一能說上話的喜娘敷衍、拋棄，瑞玨已經(jīng)自覺深深陷入了生存危機(jī)中。覺新對于此時的瑞玨而言，是押的寶，更是最終的稻草。

瑞玨是在何時喜歡上覺新的，又是怎么喜歡上的，劇中有明確的舞臺說明：抬頭，正望著新的側(cè)面，半晌，欣喜地，瑞玨的臺詞則告訴了觀眾其內(nèi)心活動，“媽，真地，您沒有騙我。他是個人！女兒肯！〞對“他是個人〞這句臺詞，有兩方面的理解。一方面，瑞玨由于情境的壓迫，出于生存壓力，只要是個還說得過去的“人〞，她就甘心了，其次方面，則需要我們揣摩一下瑞玨給“人〞的定義。覺新是個英俊的男子，瑞玨感覺覺新是個“人〞，是否與之有關(guān)？終究，她此時對覺新的為人或性格一無所知。在夜晚，燭火飄搖的房間里，覺新那惆悵的臉，無疑能夠讓時值青春的瑞玨心憧憬之。瑞玨也談到了覺新的樣貌：“怪，這相貌，仿佛在夢中見過，像曾經(jīng)在畫里，在春天……〞她在給自己接納覺新尋覓更多的合理性。假如只有覺新一個選擇，那么自己說服自己是最重要的事情，更何況覺新樣貌好，這對于瑞玨而言，是最甜美的稻草。一旦我們理解了瑞玨的這種心理，也就不會覺得瑞玨是只看重外表不要靈魂的淺薄女子，實在是她走投無路、無計可施，能夠嫁給覺新已是萬幸。好玩兒的是，覺新面對瑞玨的樣貌也有同樣的感覺：“那紙糊的美人？可她的眼睛明顯放著光，這是誰呀？這眼神！哦！不，我是在做夢，我當(dāng)是我的梅，借著她，對我說話。〞夢幻般的幻覺，并為其尋覓合理性，這是二人共同的行動。假如覺新是瑞玨唯一的選擇，那瑞玨對于覺新而言，也是唯一可選的選擇，二人實是同命相連。

在第一幕的結(jié)尾，曹禺對瑞玨有這樣一句描寫：“……望著新，微笑的臉頰上閃著瑩瑩的淚光。〞這又是一處需要理解的文本細(xì)節(jié)，筆者在第一幕情境表中把瑞玨對覺新的感情總結(jié)為憐惜，也是由這一句舞臺提醒得到的啟發(fā)。瑞玨身上有兩個特質(zhì)，共情力超人（因此，在意他人感受）與愿意為愛獻(xiàn)身（前者其實導(dǎo)致了后者），而它們派發(fā)出來的對覺新的情緒就是憐惜——可憐又珍惜，或者是憐憫又珍惜，這是瑞玨對覺新最真實的感情，不同于愛情，甚至超出了愛情的范疇。這兩種特質(zhì)是瑞玨身上最閃光的地方，也是她為何笑中帶淚的原因：笑是笑自己幸運地遇見了覺新，于是，微笑著珍惜這份寶物;淚是哭覺新不能與梅結(jié)成夫妻且長期處于高府的陰影之下，對他的可憐與憐憫。曹禺很喜歡用兩個單字組成一個新的形容詞來囊括兩種意思，這種文字上的習(xí)慣也恰恰符合瑞玨一體兩面的性格。

二、其次幕分析

其次幕講了三場別離，分別是第一景中覺慧與鳴鳳的生離死別，其次景由于兵變，第一次與高家人短暫離別的瑞玨與覺新，以及第三景中覺新、瑞玨與梅的道別。三場道別的深度，是層層遞進(jìn)的，第一次道別透露了想要自由尊嚴(yán)與愛情的女性在當(dāng)下的命運;其次次道別，瑞玨與覺新領(lǐng)會了高府之外空氣的輕松與逍遙，這是對前文所述的“不能達(dá)到歷史要求〞的兩人的一次沖擊，瑞玨在這一景中提出“再重新認(rèn)識，戀愛一次〞的充滿理想與個人主義的“任性〞請求;第三次道別是兩對人物的道別：覺新與梅、瑞玨與梅。

瑞玨在其次幕中的情境如下：

瑞玨是鳴鳳的老師，對于這位小姑娘，瑞玨關(guān)心備至。她敏銳地覺察到“鳴鳳不活潑了〞，但不解其中理由，或者沒有深究、沒有警戒。因此，鳴鳳之死對瑞玨而言，是沖擊性的打擊，觀眾能夠體會到她內(nèi)心深處的自責(zé)與悔恨，也能夠體會到鳴鳳作為瑞玨命運的參照，無疑會讓瑞玨回憶起剛進(jìn)高家的那份畏懼，進(jìn)而引發(fā)了第三景中近乎自暴自棄似的要把覺新拱手讓人、成全別人的舉動。瑞玨會變成這樣，一再地強(qiáng)調(diào)她的菩薩心腸其實是一種偷懶。具體而言，瑞玨古怪行為的動機(jī)到底是什么？又該如何用這個動機(jī)去解釋她面對鳴鳳之死、梅表妹道別時的心理機(jī)制？筆者對瑞玨第三景中的行動是否完全出于她的天使心有所懷疑，是來源曹禺的一句舞臺提醒，在錢太太走后，瑞玨她“逐漸臉上浮現(xiàn)出沉重的哀怨，望著側(cè)門，卑微地長嘆一聲，緩緩向書桌走去，右手搭在網(wǎng)籃上，對著它怨慕地凝視一下。〞這一系列動作，都發(fā)生在與梅的道別前，之后覺新上來，粗粗地聊了幾句，他下場時，瑞玨“眼里浮起哀怨的淚〞。在這一大段舞臺提醒中，哀怨出現(xiàn)了兩次，怨慕出現(xiàn)了一次，前文有提到，曹禺很喜歡用兩個單字組成一個新的形容詞來囊括兩種意思，這里就又出現(xiàn)了。哀怨按字面意思理解，指的是哀傷與怨恨，或者悲哀與埋怨，無須作過多解釋，前一個詞義指的是個人層面，后一個詞義指向的是覺新。筆者在分析瑞玨的人物形象時談到，她是一位看似完美，實際不完美的女性，完美指的是她具有一切賢妻良母應(yīng)有的品質(zhì)，不完美則指的是她始終是一位青春少女，哪怕再無私，她心里也總會有自己。因此，瑞玨的無私才會讓人揪心、讓人動容。

對于瑞玨而言，覺新是她唯一的選擇，是她甘心傾慕的對象。瑞玨的全心付出，心理上想要的回饋，自然是覺新的一心一意。但覺新做不到，他們二人之間，始終橫亙著一個梅。梅對于覺新畢竟意味著什么，其實直到其次幕其次景，瑞玨都沒有確切地判斷出來，或者她不樂意進(jìn)行理性的判斷。得知梅要來時，瑞玨是“欣喜地〞“喜悅地〞，可覺新是怎樣的？驚愕。梅真的來了后，他更是目不轉(zhuǎn)睛，急忙地想與之交流，瑞玨眼見自己的丈夫如此，內(nèi)心騰升而起的無疑是妒忌，這是人的自然反應(yīng)，瑞玨作為一個敏感的、感性的女性，更是如此。

在這之后，瑞玨對梅才算是有了切實的判斷，于是，她看著錢太太的網(wǎng)籃，內(nèi)心都不由得“怨慕〞起來。由怨慕到哀怨，這是一次情感的遞進(jìn)，也點明白瑞玨對梅的繁雜情感：又怨又慕。怨的是命運的捉弄，是怨覺新對梅的不放手，慕的是自己想要的愛情被覺新給予了梅。實際上，瑞玨是沒有理由去怨梅本人的，由于梅進(jìn)入高府以來，與覺新便像不認(rèn)識一般，同時，表現(xiàn)出了對海兒深切而真摯的母親般的愛。

這里要特別強(qiáng)調(diào)一下海兒在瑞玨心中的位置。除去普通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愛好以外，海兒還承載了瑞玨對覺新懷著的、無法實現(xiàn)的愛情理想，同時，海兒是覺新的血脈，他象征著覺新，也是新、玨二人關(guān)系的微波爐，一來二去，海兒對于重情重義的瑞玨而言，便是意義超凡。一旦呈現(xiàn)出攻擊性，不僅自己會失去愛情，還會被趕回娘家，連象征意義重大的孩子也要失去，瑞玨深知這一點，良善的她，為了避免攻擊覺新，避免傷害梅，沒有多加思考，便選擇了讓自己痛楚。她面對梅時的感情有“可憐地〞“溫柔地〞“懇切地〞“哀憐地〞“悲戚地〞“天真地〞“愧赧地〞“焦灼地〞“乞憐地〞“哀切地〞“沉痛地〞……這是瑞玨傷害自己以舔舐傷口的最好證明，她不樂意沖覺新發(fā)火，不樂意逃避梅的存在，更無法對別人求救，所以，她只能擁抱痛楚來試圖搭救覺新與梅，起碼自己沒有虧于道德，也沒有虧于妻子的責(zé)任，更沒有辜負(fù)覺新“拯救〞自己的恩情、愛情。

在自我犧牲中，瑞玨的內(nèi)心得到了一時的平衡與寬慰，但很快，被梅的接連發(fā)問逼得哭泣起來。梅連續(xù)問了四個“你不痛楚嗎？〞直刺瑞玨的內(nèi)心。離開覺新、回歸娘家，瑞玨都能夠忍耐，唯獨到了海兒這里，她無法承受，“哀哀地哭起來〞，她的哭聲印證了筆者前文對海兒的觀點。在梅的安撫下，瑞玨仿佛回到了孩童時期母親的身邊，屢屢展露了自己稚氣、童真的一面。離開母親、丈夫離心、高府壓迫，她是多么渴望別人的支持與勉勵。在成熟的梅面前，瑞玨毫不設(shè)防，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使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還喪夫守寡的梅想起自己的故事，低低哭泣起來。她們同是那個時代的女性，自然也在經(jīng)歷著同樣的命運，兩位女子心心相印、相鄰而泣的場景達(d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