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穆旦冬核心意象和表達解讀第5講一、冬的兩個版本原稿版：1980年2月詩刊發表。修改版：198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穆旦詩選中收錄。冬一我愛在淡淡的太陽短命的日子，臨窗把喜愛的工作靜靜做完；才到下午四點，便又冷又昏黃，我將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嚴酷的冬天。我愛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獨自憑吊已埋葬的火熱一年，看著冰凍的小河還在冰下面流，似乎宣告生命是多么可留戀：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嚴酷的冬天。 我愛在冬晚圍著溫暖的爐火，和兩三昔日的好友會心閑談，聽著北風吹得門窗沙沙地響，而我們回憶著快樂無憂的往年：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嚴酷的冬天。我愛在雪花飄飛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親人珍念，

2、 當茫茫白雪鋪下遺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激流溢于心間: 人生本來是一個嚴酷的冬天。 二寒冷，寒冷，盡量束縛了手腳， 潺潺的小河用冰封住口舌， 盛夏的蟬鳴和蛙聲都已沉寂， 大地一筆勾銷它笑鬧的蓬勃。 謹慎，謹慎，使生命受到挫折， 花呢？綠色呢？血液閉塞住欲望， 經過多日的陰霾和猶豫不決， 才從枯樹枝漏下淡淡的陽光。 奇怪！春天是這樣深深隱藏， 哪兒都無消息，都怕崢露頭角， 年輕的靈魂裹進老年的硬殼， 仿佛我們穿著厚厚的棉襖。 三你大概已停止了分贈愛情， 把書信寫了一半就住手， 望望窗外，天氣是如此蕭殺， 因為冬天是感情的劊子手。你把夏季的禮品拿出來，無論是蜂蜜，是果品，是酒， 然后坐在爐前慢慢

3、品嘗， 因為冬天已經使心靈枯瘦。 你拿一本小說躺在床上， 在另一個幻象世界周游，它使你感嘆，或使你向往，因為冬天封住了你的門口。你疲勞了一天才得休息，聽著樹木和草石都在嘶吼，你雖然睡下，卻不能成夢，因為冬天是好夢的劊子手。 四在馬房隔壁的小土屋里，風吹著窗紙沙沙響動，幾只泥腳帶著雪走進來，讓馬吃料，車子歇在風中。 高高低低圍著火坐下，有的添木柴，有的在烘干，有的用他粗而短的指頭 ，把煙絲倒在紙里卷成煙。 一壺水滾沸，白色的水霧 彌漫在煙氣繚繞的小屋，吃著，哼著小曲，還談著枯燥的原野上枯燥的事物。 北風在電線上朝他們呼喚， 原野的道路還一望無際， 幾條暖和的身子走出屋， 又迎面撲進寒冷的空氣。

4、二者的區別情感色彩：人生態度：節奏韻律：隱喻意味：二、穆旦晚年的悲苦心境一九五三年，穆旦謝絕臺灣和印度德里大學的聘請，不顧眾多好友的勸阻，毅然和妻子周與良博士克服重重阻力設法回到國內。與巫寧坤、李天生等一起被誣為反黨反革命的小集團。1966年1959年1957年1954年 1955年在“大鳴大放”中發表九十九家爭鳴記而受批判。文革開始后，他更是倍受屈辱和磨難，直至1972年后情況才略有好轉。但是，自他回國后第二年起，各種災難性事件便接踵而來正式被天津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歷史反革命罪而判處接受機關管制、監督勞動三年。肅反運動開始，又順理成章地成為肅反對象，以“偽軍官”身份接受嚴格審查。1976年1月

5、1966年1959年1957年1954年 1955年1976年1月 1976年1月19日晚，詩人騎自行車到南開大學校外去為孩子打聽“知青”招工的消息，在回來的路上嚴重摔傷（股骨骨折）。這次意外受傷，可以說是晚年穆旦心理演變中的分水嶺。“我于前六天騎車摔下，前兩天還好，這三天躺床就酸疼，輾轉不能眠。特別有人生就暮之感。”“當我摔倒在街上時，一群人圍著，七言八語說：這位老大爺歲數可不小啦，摔得夠重的，我聽著心里老大不舒服，心里想我怎么那么老？于是對他們說同志們走吧，我自己會起來的。可是怎么也起不來。這就是一個真的信號：的確年老不行了。快完蛋了。當然最基本的是人生太短，二十年一閃而過，再這么一閃，咱

6、們就沒有了。日前追悼周總理，我有些淚是念及此而潸潸然。” 1976年1月25日致董言聲信“咱們一混想不到就六十歲了，這個可怕的歲數從來沒和自己聯系起來過。好像還沒有準備好，便讓你來扮演老人；以后又是不等你準備好，就讓你下臺。想到此，很有點自憐之感。” 1976年5月25日致董言聲信“所以，我們東倒西歪的日子看來是鄰近了。本來都是近六十了，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1976年7月19日致江瑞熙信我當時閃過一個念頭，這么大的震動，大概我要完了。我想在唐山犧牲的那些人，都曾閃過這一念頭。我所以活下來，完全出于偶然，糊里糊涂就度過這一關。這和地上的螞蟻僥幸沒被巨人的腳踩上去大概是一樣的。 1976年8

7、月13日致郭保衛信特別是1976年冬天起，隨著病情的加劇，直接威脅到生命了，他在信中對死亡的談論也就越發頻繁了 如1977年1月1日致江瑞熙夫婦的信：“但也許可能死掉，那就完了。”1月5日致巫寧坤的信:：“一點小事，可以鬧到致命，但愿我這一局尚不止于此。”1月19日致董言聲的信：“這腿病使我感到壽命之飄忽，人生之可畏，說完就完。”2月12日致巫寧坤的信：“反正大丈夫視死如歸，六十歲更無所謂了。” 與之相對應的是，他開始頻頻抱怨命運的不公，并進而談論起人生的無意義和生命的空幻感。 “人生很不圓滿，有頭無尾，令人莫名其妙而且世界也不總是公平待人，它從不替你著想，把最適于你生長的地方讓給你，而是胡亂

8、塞你個地方，任你自生自滅。最近有幾個人在校內死去，我都多少認識，總結他們一生，不過是那么回事，仿佛都是有頭無尾似的。我記得咱們中學時代總是愛談點人生意義，現在這個問題解決了沒有呢？也可以說是已解決，那就是看不出有什么意義了。沒有意義倒也好，所以有些人只圖吃吃喝喝，過一天享受一天。只有堅持意義，才會受苦，而結果仍不過是空的。” 1976年5月25日致董言聲信“當時大家談的什么？談未來和人生，談希望和抱負，是不是？而今呢？這些都不必再談了，嘴里留下的只是苦味。莎士比亞說，人生是個壞演員，它的確演得很不精彩，隨隨便便就混過了一輩子。” 1977年1月4日致董言聲信“人生多變化，稀里胡涂地過去了，還要

9、再稀里胡涂結束。莎翁說，生活是個壞演員，的確演得很乏味而不精彩，隨隨便便就混過一輩子。” 1977年1月5日致巫寧坤信“但活著本身就是白費力氣，最后白白回到泥土了事。”1977年2月4日致杜運燮信 也許正是帶著這種生命危機感和緊迫感，穆旦在他最后一年里，將自己投入了近乎瘋狂的緊張工作之中 比如在詩歌創作上，他甘冒巨大的政治風險和妻子周與良的一再反對，背著家人偷偷寫下了數十首詩作，以至于在短短一年之內寫下的詩作數量，就占他一生詩作總量的六分之一以上 。這是他一生中創作數量最多的一年。在詩歌翻譯上，為了完成自己的翻譯計劃，他更是爭分奪秒地工作著 “自從腿受傷以后，穆旦堅持每天三班倒，晝夜不停地十幾

10、小時伏案工作。就連1976年除夕夜也不停息。” 陳伯良:穆旦傳“由于一天三班伏案工作，幾個月后，父親的傷腿情況惡化，陣發性疼痛迫使他不得不停止工作。但是，一旦疼痛感稍有緩解，他馬上又重新拿起筆來。英 明 瑗 平：憶父親 母親勸他休息，他說：不讓我工作，就等于讓我死。在每天十幾個小時的緊張譯詩工作中，度過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年。直至他離世的前兩天：1977年2月24日，父親將歐根奧涅金的修改稿的抄寫工作全部做完，才最后也是永遠停止了工作。” 英 明 瑗 平：憶父親 孫志鳴：詩田里的一位辛勤耕耘者我所了解的查良錚先生 穆旦詩友孫志鳴的回憶則更能說明問題，據他說，穆旦原計劃用兩年時間把普希金的五六百首抒

11、情詩重新改譯和抄寫一遍，結果才兩個多月就基本完成 。“他常說自己很累，可能處在創作構思當中，因而未引起家人的注意。現在回想，他在住院前夕整理文稿，撕掉幾紙簍文字，且極少言笑，僅與小女兒有過交談，似乎對死亡已有預感”。 周與良：永恒的思念1977年2月26日凌晨三時，穆旦帶著這種悲苦心境離開了人世。三、核心意象：“北風”“風”是詩歌中常見的一種隱喻性符號（意象）。對于晚年穆旦來講，“風”的意味是雙重的過去歲月里的“北風”（政治之風）掠奪了他的青春和事業報復，使他多年來“壯志未酬”；而現在，當他發現自己“突然間面對墳墓”（冥想）時，死亡的威脅又將他逼進了另一種更強勁、毀滅力更強的“寒風”（時間之風

12、）呼嘯聲中，使他又直接面臨著“身先死”的危險。 核心意象：“北風”前一種“北風”（政治之風）的力量和吞噬欲望，本來就讓穆旦有著痛切的感受它不僅使得他多年來始終在一種“謹慎，謹慎，使生命受到挫折”的自我告誡中，“盡量束縛了手腳”生活，始終躲在“老年的硬殼”里孤獨地生活，而且，還直接吞噬了他身邊許多人，使得他們的生命被攔腰折斷、“有頭無尾”。以至于他在寫冬詩之前不久，就在老年的夢囈一詩中悲哀地感嘆道老年的夢囈這么多心愛的人遷出了我的生活之溫暖的茅舍，有時我想和他們說一句話，但他們已進入了千古的沉默。而自從他受傷以后，后一種“北風”（時間之風）的力量和吞噬欲望，自然就更讓他恐懼了（故他在這年的詩歌中反復表達自己對時間飛逝的痛感）。 “政治之風”使得晚年穆旦“壯志未酬”，而“時間之風”又使他面臨著“身先死”的危險，對于“總想在詩歌上貢獻點什么”的穆旦來講，當他困守在“老年的硬殼里”，“聽著樹木草石都在嘶吼”，他的“冬天”怎能不“嚴酷”？！因此，他當然要頻頻數落自己的“寒冷，寒冷”，頻頻詛咒“冬天”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