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功夫熊貓 2中的中西文化對比 和很多觀眾一樣， 功夫熊貓 2給我的第一觀影沖擊就是它所呈現 出的濃郁的中國風情。 雖然影片中不乏西方文化元素的影子， 但整體看完， 如果是在完全沒有影片制作背景信息的情況下，一位中國觀眾很可能會以 為這是一部由一群突然頓悟從而突飛猛進的中國本土動漫人自己制作出 的、并以為也只可能是中國人才能制作出的如此濃郁中國風情的動漫影 片，然事實眾所周知，它的確是一部由西方制作團隊完成的動畫影片，觀 眾們如果細細品味，會發現西方文化元素的因子還是不時顯現于其中。首先，主角阿寶雖然形象上是中國特有的國寶動物大熊貓，但其性格 上的設計很具美國特色，簡直就是一個精力旺盛、隨時享樂

2、、幽默耍寶的 美國“壞小子”，當然，這個“壞”不是“大奸大惡”的壞，它更是指一 種有著這樣、那樣的人性弱點，但同時也有其可愛之處、讓人討厭不起來 的“非英雄”形象，更重要的是，阿寶有著“善”和“正義”的潛質，而 這些正是美式成長劇主人公所需的要素，于是，可想而知，按美式成長劇 的模式，在某一個重要關口，阿寶頓悟了，他突破并超越了自我，他成功 了，他從一個劇作中的普通主人公變成了具有社會普遍意義的主流人物。 此外，阿寶的表情、動作也頗具美國特色。我的印象中，一個“不壞的” 人物形象在中國動漫作品中可以大悲、大喜、大怒、大所有這些在通過眼和嘴等的面部動作加以表現時，似乎總在一個約定俗成的限制框架里

3、 做著加強或減弱，結果給人的印象就是其面部輪廓基本是靜止的，那么， 觀者看到的各種設計形象往往都是有著一張漫畫式的平板面孔；而如果是 “壞人”，其面部輪廓也許會做一些變形設計，以助其“非正義”之感，但創意上又往往流于程式化。再來看阿寶，這位“不壞的”主人公有著美 式壞小子的豐富而夸張的表情，他擠眉、弄眼又撇嘴，而其面部輪廓似乎 也在隨之夸張變形，再加上其饒舌搞笑的時尚語言，于是，一個立體的三 維形象呼之欲出。當然，有人會說，這本來就是部3D 立體動畫影片，人物形象有三維視覺效果本來就應該的嘛！但看完之后大家如果再作回想的 話，似乎除阿寶外，影片的其他主要形象如阿寶的伙伴們往往表情單一， 給人留

4、下的印象就有些歸于二維平面化了。所以這里所說阿寶形象帶給人 的立體感并不單是 3D 技術意義上的逼真感，它同時也是形象設計意義上 的鮮活感，而阿寶性格的鮮活感我認為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美國壞小 子”因子的注入。情節設計上，西方文化所偏好的敘事元素也被不露痕跡地植入于宏大 的東方敘事背景之下。這尤為突出地表現在阿寶的“身世之謎”這一情節 設計上。“阿寶的爸爸為什么是只鴨子”可以說是功夫熊貓1給觀眾留下的一個懸念。這一懸念又自然地引出了“我是誰”這樣一個西方文藝 作品喜歡探索和表現的西方三大哲學命題之一，它關乎主人公自我身份的 追尋和確定。在西方文學范疇中有一個重要的小說類型叫“主人公成長小 說”

5、，這一類型小說講述的主要是主人公從幼年開始所經歷的種種遭遇， 期間主人公往往要經歷上一場精神危機，然后以此為轉折點開始長大成 熟，并從而認識到自身在世間所處的位置和自身存在的意義，由此完成 “我是誰”的自我身份探尋之旅。顯然，這個西方文藝所偏愛的敘事元素 在功夫熊貓 2中并沒有被割愛。 制片人梅麗莎 •科伯就曾說： “第 二集是一個英雄的演化過程，需要時間的磨煉，他必須經歷一場心靈 之旅。”在艱辛的除惡征途中，阿寶一度受困于自己的身份之謎，邪惡領 袖白孔雀羽毛上的紅色圖紋顯得如此詭異，它們不斷激發起阿寶潛意識中 關于自我身份的模糊而殘缺的兒時記憶，這種身份之謎帶來的思想和心理 上的

6、困擾最終竟至使阿寶的正義大業幾乎難以為繼，在鏟除邪惡之前，他 必須弄清自己是誰。阿寶對自己身世的執著探尋不免會使我們中國觀眾聯想到大家所熟 知的中國武俠小說或影視劇。中國很多武俠作品中的主人公也往往是尚在 襁褓之中時就遭遇了家國變故。這些主人公們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會不斷地 追問和探索自己的身世。明確表示借鑒過中國功夫作品的功夫熊貓2在阿寶身世之謎的情節設計上與中國武俠作品中關于主人公成長的敘事 模式簡直如出一轍，基本都是主人公不知自己身世為何，家世哪般，于是 在成長過程中不斷地追尋，直到最終解開自己的出生謎團。然而，如若接 著再究下去，就會發現這兩種追尋的內涵其實并不完全一樣。前者的追尋 我們可

7、以稱之為“身世”之追尋，而阿寶的追尋更可以稱其為“身份”之 追尋；前者追問的是“我的爸爸是誰”“我的爺爺是誰”等諸如此類的問 題，而后者追問的是“我是誰”這樣一個命題。我們不妨以人類哲學的三大命題“我從哪里來”“我是誰”和“我 到哪里去”來衡量一番。阿寶的追尋兼及了這三個命題，但落腳點卻在于 “我是誰”，“我要到哪里去”的問題會隨其自然而解；至于“我從哪里 來”當然也要弄清，但探尋這一問題似乎只是為了幫助弄清“我是誰”這 一終極命題。影片中阿寶為身世困擾，中斷大業，回歸已成廢墟的故里探 尋，整個過程里阿寶一直處于抑郁迷惘的狀態；然后身世之謎揭開，弄清了“我是誰”之后，其性格又恢復至原先插科打諢

8、的狀態，一身輕松地回 頭繼續起他的正義大業來。這個追尋“我從哪里來”的過程就是為了弄清 “我是誰”，自己身份弄清了，就可以給自己在這個世間做一個定位了， 就可以放心做正在做或正要做的事了，僅此而已。這種追尋我們姑且稱其 為“西方式追尋”。而中國武俠作品中表現的“身世”之追問，更多關注 的是“我從哪里來”，并常由此確定“我到哪里去”，確定自己生存的責 任、義務、意義為何；另外，中國人講“葉落歸根”，知道了“我從哪里 來”方可知“我”屬于哪個群體、群落，方可知葉落時歸根于何方，至于 “我是誰”并不是首等重要的大事，對個體“我”的忽視也是中國生命文 化的一個特點吧。這樣一種“東方式追尋”與前面“西方

9、式追尋”兩相對 比，典型中國形象阿寶身上體現出的西方文化因子又可見一斑。除了以上各方面， 功夫熊貓 2中的景觀設計也是在濃郁的中國風情 下不動聲色地透出那么一種西方風景畫的特點。確實，影片中山水景觀設 計之地道的中國感嘆為觀止，景物描畫準確、精美，同時又透出中國水墨 山水畫的味道，然細觀之，這里的墨感與中國山水畫的純粹墨感還是有不 同的，影片中的墨感具有或黃或紅比較明亮的光影和色彩，讓人不由想到 十八九世紀英、法兩國出現的一批著名風景畫家如康斯太布爾、透納、柯 羅等人的作品，他們的作品“與東方藝術有相近之處”，有些很有中國山 水畫的味道。而在 19 世紀上半期，在美國也出現了一些專作風景的畫派

10、， 稱作“哈德遜河畫派”， 該派曾“受透納風景畫的啟發”， 畫作色彩明亮， 外光表現強烈，這些特點在功夫熊貓 2中的景觀描繪中都有體現。可 以說，影片景觀所表現出的水墨之感似乎將其說成是具中國特色也行，說成是含西方風景畫之韻也可， 中西藝術的交融在此已是水乳難分了。 當然， 若考慮到此片是西方制作團隊要打造的東方巨制，這種水墨之感被理解成 是對中國山水畫的刻意借鑒也合情理。然而，正是這種中國山水畫的水墨特征，我個人認為被借鑒到 3D 動畫制作中似乎不甚適宜。 3D 技術要打造的效果是視覺上的立體和逼真， 所以用其表現那種絢麗多姿、色彩分明且飽和度高、刻畫細膩精致如西方 古典油畫的形象、景觀效果

11、要更為出彩。利用透視寫實畫法的西方古典油 畫，其畫境之逼真按美學大師宗白華先生的說法就是“似可走進，似可手 摩”；18 世紀清代名畫家鄒一桂對西方油畫也有類似評論： “西洋人善勾 股法，故其繪畫于陰陽遠近，不差錙黍，所畫人物、屋樹，皆有日影。 畫宮室于墻壁，令人幾欲走進。”可以看出，西方古典油畫給人的視覺效 果與 3D 技術所要打造的觀影效果正相契合，都講究具體物象的寫實逼真。 也許正應了其“忠實刻畫”這一特點，鄒一桂也曾指出西方的寫實手法可 謂“筆法全無，雖工亦匠”，從而完全將西方透視手法歸于“技巧”“匠 術”，而非“繪畫藝術”了。且不管這種看法有無偏頗，它確實在一定程 度上揭示了西方古典油

12、畫與 3D現代技術本質上相通的一面，即通過技術、 技巧求“實”，求“真”。再看中國山水畫，它往往用“抽象的筆墨表達人格心情與意境”，其 表現的是氣，是韻，而氣韻之妙靠技術手段表達恐怕難以觸及。我們說中 國畫就是一種“神游的意境”，“意境”由心而生，抽象而難以捉摸，這 些又如何可以像西方油畫那般靠透視、 測量、解剖、分析等手段來把握呢？ 同樣地，要用3D立體技術去表現它，至少眼下，我以為還難以達成。此 外，中國畫還有一與 3D 立體技術可謂背道而馳的特點，即“畫境的平面 化”。畫中山川景物也“有明暗，有凹凸，有宇宙空間的深遠，但卻沒有 立體的刻畫痕”；而在對后世畫風產生了深遠影響的八大山人處，其

13、“畫 境的平面化”更可謂是登峰造極，其畫不僅“沒有立體的刻畫痕”，更是 連明暗、遠近也被自覺地拋棄了，惟求“意韻”，只留“心聲”。兩相觀照，可以看出，西方畫寫實，東方畫虛靈，前者與當今崇尚科 學技術的物質社會心脈相通，后者追尋超越物質世界的精神家園。中國畫 中抽象空靈的山水精神如何用現代的 3D 立體技術去表現，這是個問題。 我以為，在這個技術問題未能得到很好解決之前， 功夫熊貓 2的景觀描 述對中國水墨山水的借鑒反倒成了該片的一個敗處。3D技術的立體、逼真之效因之大打折扣，而中國山水畫本來的精妙之美又難以傳達，其結果就 是影片的景觀畫面給人一種烏烏的、濁濁的感覺，減少了3D技術帶給人的亮麗的視覺沖擊。但不管怎樣，總體來說， 功夫熊貓 2在形象、景觀、敘事等諸多方 面都給觀眾帶來了很大的觀影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