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備乘》的內容及價值

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發展是一個由古代向現代的轉變的激烈而巨大的社會變革過程。在某種程度上，中國是一個不自發的、不自覺的改革過程。早在16世紀60年代,資產階級革命已在尼德蘭興起,18世紀60年代,英國又率先進行了工業革命,至19世紀中葉,一批資本主義列強已將對外擴張矛頭指向中國。有著悠久文明史的中國面臨著外部世界的巨大挑戰,外來侵略者幾乎是從四面八方撲向了既無思想準備又無抵抗能力的中國。尤其是沙俄此時已結束向西方的擴張,將黑手伸向了中國的北方。19世紀,經過乾嘉時期的中國封建社會,已經走過了它發展的頂峰,其社會內部各種矛盾日趨尖銳,社會生產力水平停滯不前,大規模的民族民主革命已在醞釀中。外憂內患讓一部分官僚和學入走出前清文字獄的陰影,覺醒起來。加之此時西學東漸,西方的科學技術與資產階級政治、經濟思想的傳入也加快了中國知識界向近代化轉變的進程。所有這些都促使學人們放下手中的考據、訓詁之學,而著眼于中國社會的現實。于是人們再次高舉明末清初“經世致用”的治學思想,漸興務實之風。在中國知識界向近代化轉變的過程中,科學與愛國始終是常立不倒的光輝旗幟。與近代邊疆危機同時發展起來的邊疆史地研究事業,突出地反映了這一點。此時的邊疆問題已與國家和民族的興衰存亡緊密相連,研究中國邊疆問題的時代感、使命感以及緊迫性是空前的。經過近代百余年的發展,中國邊疆史地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時期。19世紀出現了一批杰出的邊疆研究專家,編著了一大批水平很高的作品,梁啟超曾評曰:“自乾隆后,邊徼多事,嘉、道間學者漸留意西北邊新疆、青海、西藏、蒙古諸地理,而徐松、張穆、何秋濤最名家。松有《西域水道記》、《漢書西域傳補注》、《新疆識略》,穆有《蒙古游牧記》,秋濤有《朔方備乘》,漸引起研究《元史》的興趣,至晚清尤盛。”(P61)《朔方備乘》原名《北徼匯編》,6卷,成書于咸豐元年,后增衍為80卷。咸豐八年十一月兵部尚書陳孚恩保薦何秋濤,此書得以進呈皇上,隨后奉命修改繕寫。咸豐十年正月再次呈進,咸豐的評價是“此書于制度沿革、山川形勢考據詳明,具見學有根柢”,賜名《朔方備乘》。然而,當年庚申之變(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戰火燒遍京城,此書也未能幸免。事后咸豐皇上問起此書是否有副本存留,于是吏部侍郎黃宗漢取秋濤之稿,擬繕更進,不幸的是家中失火,此書再遭焚毀。同治年間,何秋濤之子何芳█捧其殘留遺稿拜見李鴻章,李鴻章請編修黃彭年等人補綴修繕。黃彭年會同畿輔志局的吳壽坤、丁紹基、勞乃宣等十幾人耗時10年方?？掏瓿?。《朔方備乘》全書80卷,其中卷首12卷,分圣訓、圣藻、欽定諸書三類。圣訓:輯自康熙至道光歷代皇帝有關北方邊疆事物的訓諭;圣藻:主要記載乾隆在征討阿睦爾撒納,迎接土爾扈特回歸時撰寫的部分詩文;欽定諸書:收錄《平定羅剎方略》以及《欽定大清一統志》、《欽定皇朝通典》、《欽定皇朝文獻通考》、《欽定大清會典》中有關俄羅斯及中俄關系的記述。正文68卷,其中《圣武述略》6卷,“考”24卷,“傳”6卷,“紀事本末”2卷,“記”2卷,“考訂諸書”15卷,“辨正諸書”5卷,“表”7卷,“圖說”1卷。《朔方備乘》之所以稱為“備乘”,足見其包羅內容之廣泛,而實際上的確如此。從時間上看,“自漢、晉、隋、唐迄明,有自國初康熙、乾隆迄于道光”;從空間上看,北部邊疆自東至西均已囊括其中,甚至用大量筆墨于俄羅斯境域;而從內容上看,則更加寬泛,山川、形勝、民族、疆界、鎮戍、方物、窩集、歷史沿革、中俄關系、史料等各方面均有所涉獵。筆者根據個人的理解和分析,對全書各卷進行了梳理和歸類,大致可分為以下7個方面。北徼山川形勝考:《北徼星度考》、《北徼山脈考》、《北徼水道考》、《艮維諸水考》、《色楞格河源流考》、《額爾齊斯河源流考》、《北徼形勢考》、《艮維窩集考》、《庫頁島附近諸島考》、》等。北方民族沿革、內屬考述:《東海諸部內屬述略》、《索倫諸部內屬述略》、《喀爾喀內屬述略》、《準噶爾蕩平述略》、《烏梁海內屬述略》、《哈薩克內屬述略》、《土爾扈特歸附始末》等。中俄邊界形成及中俄關系考述:《北徼界碑考》、《北徼條例考》、《俄羅斯互市始末》、《俄羅斯進呈書籍記》、《北徼事跡表》(上、下)、《俄羅斯館考》等。北部邊疆鎮戍考述:《北徼卡倫考》、《雅克薩城考》、《尼布楚城考》、《北徼城垣考》、《北徼邑居考》等。俄國歷史、地理研究:《俄羅斯學考》、《波羅的等路疆域考》、《錫伯利等路疆域考》、《俄羅斯亞美里加屬地考》、《北徼教門考》、《北徼方物考》、《俄羅斯叢記》等。邊疆史地文獻研究:“考訂著書”15卷,“辨正諸書”5卷,如《考訂職方外紀》、《考訂異域錄》(上、下)、《考訂綏服紀略》、《考訂使俄羅斯行程錄》、《考訂海國圖志》、《考訂康█紀行》、《辨正癸巳存稿》、《辨正檐曝雜記》等共20卷,圖說1卷,25幅,包括《皇輿全圖》、《中國與俄羅斯交界圖》、地球東西半球圖、前漢至明朝不同時期的北徼圖12幅、俄羅斯不同時期地圖9幅。從前文的陳述中我們不難看出《朔方備乘》體系之龐大,內容之繁復。洋洋80多萬字的巨著,為后人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遺產,在邊疆史地領域,被公認為是一部學術價值很高的著作。除此之外,它又是一部極具史料價值的作品,其史料價值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匯集、收錄了很多有價值的資料?！端贩絺涑恕吩陂_篇便收錄了8卷史料價值很高的欽定著作?！镀蕉_剎方略》分4卷收錄、記述了康熙二十一年至二十八年清廷用兵羅剎的情形,是一部稀世傳抄書。還收錄了《欽定大清一統志》、《欽定皇朝通典》、《欽定皇朝文獻通考》、《欽定大清會典》中有關俄羅斯以及清俄關系的記述,這些工作,為后人利用這類資料提供了極大的方便。此外,本書的最后一卷收錄了25幅中國和俄羅斯不同時期的有關地圖,這是在其它著述中少見的,是極其珍貴的地理學和歷史學資料?？甲C了很多史料的錯訛之處?！端贩絺涑恕氛?8卷,其中文獻研究就占了20卷。其中“考訂著書”15卷,“辨正諸書”5卷。對《職方外紀》、《奉使俄羅斯行程錄》、《龍沙紀略》、《俄羅斯國總記》、《康█紀行》的考證用力最著。凡書中人名、地名、史跡、方物、制度有含混不清的,以非為是的,易于歧解的,都進行了認真的駁正、比勘。引用的資料均注明出處,存有疑慮的地方,也鄭重聲明,并表明自己的見解。綜觀全書各卷,幾乎沒有哪一卷不見作者的考訂痕跡。由于作者不避艱辛的大量工作,使后來學者少走了許多彎路。清代俄羅斯學的集大成者。清代最早進行俄羅斯研究的當數林則徐,他曾譯著《俄羅斯國總記》,同期又有張穆的《俄羅斯事補輯》,魏源的《俄羅斯國盟聘記》,俞正燮的《俄羅斯佐領考》,張鵬翮的《奉使俄羅斯行程錄》等關于俄羅斯的著作問世。這些著作,大多數是就俄羅斯的某一方面進行了記述和研究,而無系統和全面的研究,且錯訛之處很多,因而導致閱讀者利用不便甚至被誤導。何秋濤在《朔方備乘》中對以上各部著作進行了認真的考訂,在糾正謬誤的基礎上,吸納百家之長,對俄羅斯的地理、歷史、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進行了較為系統地考述和研究。正如李鴻章所言:“俄羅斯東環中土,西接泰西諸邦,自我圣祖仁皇帝整旅北徼,詟威定界,著錄之家雖事纂輯,未有專書。”言下之意,何秋濤的《朔方備乘》是研究俄羅斯的“專書”?！皩钡恼f法是否恰當,這里不作討論,但至少說明《朔方備乘》在當時俄羅斯學研究方面是集大成者。何秋濤作為清朝政府的高級官員,沒有被官場上的陳規陋俗所羈絆,也沒有為自己的仕途際遇而耗心用腦,而是像所有覺醒的知識分子一樣,憂國憂民,為國家和民族的興衰存亡而殫精竭慮。尤其對何秋濤而言,他曾經親身經歷了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運動,對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以及由此造成的國家積弱積貧、民族危難有極深刻的認識和體會。這些,對于何秋濤這樣一位有思想、有覺悟的學者和政府官員來講,無疑是一種極其深刻的痛苦體驗。這些痛苦的體驗加上一顆拳拳愛國心,促使何秋濤把畢生的精力傾注到他對北方邊疆史地的研究工作中去,以期通過自己的學術研究,表達對國家、民族危亡的擔憂,更重要的是,試圖通過這些喚起統治階級以及全體國民的覺醒。何秋濤沒有留下什么豪言壯語,也沒有什么驚世駭俗之舉,但是他卻用如椽巨筆,寫下了不朽的篇章,站在現實的高度,對清代乃至漢晉以來的邊疆歷史進行了全面而深刻的反思?？v觀古今、橫貫中外的廣闊視角?！端贩絺涑恕吩跁r間上分兩條主線,如地名、民族均自漢晉考至明季,而涉及本朝事務則從康乾寫到道光,始終一貫,借古喻今。在空間上,不僅寫本國事,更注重研究中俄關系,甚至花大量的篇幅專門研究俄羅斯,同時也有多處涉及英法等歐洲國家,這些研究在當時的學者中可以說是超前的,獨到的。覺悟、警醒的憂患意識。何秋濤在《朔方備乘》“凡例三十則”中明確表明自己的創作意圖:“志險要以昭邊禁”,“列中國鎮戍以固封圉”,“征前事以具法戒”,“集夷務以酌情偽”。作者清醒地意識到俄羅斯給中國北方邊疆帶來的嚴重威脅,而當時統治階層的官僚們卻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一點。正如林則徐所言:“終為中國患者,其俄羅斯乎!吾老矣,君等當見之”。作者想通過此書喚起國人的注意,可惜的是此書歷經多載才呈給咸豐皇帝,旋即毀于庚申之變(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副稿又毀于黃宗漢家火,沒有更多的機會及時影響當時的士大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