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中的主位與子主位

摘要本世紀７０年代以來，國外漢語語法學界一直重視對漢語中主位的研究。比較有代表性

的是李訥和湯生提出的漢語是主位突出的語言的觀點

。然而李訥與湯生的主位僅是一個話語分析的單位。而本文認為：主位不僅是話語

分析單位，而且是一個句法分析單位。本文的主要論點是：一、主位是漢語句子的標句詞，它的存在具有心

理現實性；二、漢語“把”字結構中存在著子主位。本文還認為：漢語句子結構中主位位置的突出句法作用

以及子主位的獨特存在，是造成漢語句子結構松散，行文造句自由的原因之一。本文對主位與子主位的討論

是在管約理論的框架中進行的。

一、標句詞與主位

１．英語中的標句詞

標句詞ＣＯＭＰ［①］的確立歸功于布雷士南，他建議把一切句子，不論是從句還是

主句都分析為Ｓ［②］，主句中如無wh詞［③］，就把標句詞ＣＯＭＰ空著；在句子轉換為疑問句時，wh

詞稱入ＣＯＭＰ。

２．漢語中的主位

漢語中的wh詞和英語的不同，并不全部位于句首，其分布較自由。

誰是小明？

你什么時候去北京？

你去北京干什么？

可見，wh詞位于句首不是漢語的特征。然而，漢語中卻存在著普遍的主題化現象，

于是相應產生了句法上的主位。

雞i，我吃了ti

淮河i，我們一定要修好ti

根據喬姆斯基的論證，主題化是一個相當于wh移位的過程。這樣，主位便自然地相當

于ＣＯＭＰ。支持這一觀點的理由有兩點：一、主位位于句外，分布不自由；二、主位處于非主目位置，即位置，于是便約束［④］它的語跡。在管約理論中，wh語跡亦被稱作變

項。在邏輯學中，變項是相對于常項而言的，而管約理論中的變項并不完全等于

邏輯學中的變項，它更多的是一種句法意義上的變項。這一變項要滿足兩項句法要求：一、受約束；二、

有格標記［⑤］。這兩項要求，漢語主題化后留下的語跡亦完全滿足。

二、主位突出的觀點

李訥與湯生認為“主位突出”是劃分漢語語言類型的重要依據，由此漢語與英語等主語突出的語言便區分開來，但李訥與湯生的主位是與述位相對的，他們認為漢語的基本句

子結構表現為“主位——述位”的關系。但這種意義上的主位并不能深刻說明漢語的句法本質，它只是一個

話語層次上的概念。

持漢語是主位突出的語言的觀點的學者們還認為，漢語的述位多由主體和述位組成，故有“漢語套盒”

［⑥］之稱。如“我今天城里有事”。“我”是全句的主位，而“今天”與“城里

”則又分別被認為是屬于不同層次的述位里的主位。這顯然是在話語層次上進行的一種話語分析，不足以說

明漢語句子結構的句法本質。從句法上考慮，象“今天”和“城里”之類的副詞是說明時間和地點的狀語而

不是什么主位。于是，在句子結構上便也不存在所謂的套盒風格。

漢語是主位突出的語言并不表現在“漢語套盒”上，而表現在主位的突出的句法作用以及子主位的獨特

存在上。主體的突出的句法作用表現在兩點：

１．普遍的主題化運動

漢語句子以主位作為標句詞，主位是句子結構中客觀存在的一個可以允許一定成分移入的位置。由于這

一原因，主題化運動在漢語中成為一種普遍現象。如：

他對現在的什么事兒都看不慣，什么事兒也不想管，牢騷不停地發，麻煩不沾手，等離休［⑦］

。

象這種句子很難設想會在英語中出現。英語中的主題化只是一種個別現象，

buthischaracteriIdespiseti這是因為主位并不是英語中的常設位置，故不是英語的標句

詞。ＣＯＭＰ是英語中的常設位置，它是英語的標句詞并觸發wh移位。［⑧］如：

WhatiwillPoiroteatti

２．空主位的心理現實性

在漢語中，主位可以取詞匯形式，形成非空位主位；也可以取零形式，形成空主位

。請看下例歧義句：

雞吃了。

此句有兩種解釋，其一為“雞吃了某物”；其二為“某人吃了雞”。歧義的產生源于結構的差異。取前

一種釋義，句的Ｄ結構為：

［cpOi［IP雞j，吃了ei］］

取后一種釋義，句的Ｄ結構為：

［cpOi［IPei吃了雞j］］

在和中，占據主位的分別是一個空算符，它們又分別為約束一個變項

。在中，受空主位約束的是句子賓語；在中，受空主位約束的是句子主語。在漢語中，句

子主語或賓語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移入主位，然后刪略，形成空主位［⑨］以及受其約束的加同一下標的

語跡，即變項。突出的主位正是漢語中大量存在的主語或賓語省略現象的根源。不管這種省

略是出于句法上還是出于語用上或文體上的原因，主位由于它的位置和地位在句子結構中的突出性，使得大

量的主語或賓語省略在句法上成為可能。實際上，在心理上人們總是把省略的成分自動地放在主位上來理解

，使得省略的成分雖無語音形式依然在人們的心理上占據突出位置，從而不影響理解的完整性。由此可見，

空主位的存在完全在于其心理現實性。

至此，我們可以把漢語空主位的形成規則形式化地說明

任何句子中的主語和賓語中的任何一個，且只有一個，可以隨意性地移入主位；

只有移入主位的成分可以隨意刪略；移位后留下的語跡總是受主位位置上的算符約束。

三、子主位假設

前面說過，漢語的主位突出還表現在子主位的獨特存在上。子主位是筆者的一個假設，

姑且稱之為子主位假設。那么，子主位是如何形成又如何存在的呢？

當句子“雞吃了”表示“某人吃了雞”這一層意思時，“雞”似乎占據主位位置，因為我們還可以用逗

號把“雞”和其它成分分開：

雞，吃了。

但從它的Ｄ結構看出“雞”不可能占據主位，因為主位已被空算符占據，形成空主位。其Ｄ結構重復如

下：

［cpOi［IPei吃了雞j］］

當然，如果“雞”在其它成分移入主位前率先進入主位，則是可以的。假設句的主語為“我”并

且沒有移位，

雞，我吃了。

但這時“我”則不可能再移入主位，因為主位已被占據；于是“我”亦不可能被刪略，因為根據我們的

空主位規則，只有移入主位的成分可刪略。那么在與Ｄ結構對應的Ｓ結構中，“雞”應該選擇哪一個

位置作為落腳點？喬姆斯基在《語障》一書中對他的Ｘ理論作了局部修正，他把Ｓ寫作Ｉ

Ｐ，把Ｓ寫作ＣＰ，這樣，ＩＰ和ＣＰ便都體現為向心結構了。X理論中的

ＣＰ的結構

"→Spec;c

→C;IP

其中，Ｃ與ＩＰ一起形成Ｃ；Ｃ又與標志語一起形成最大投射Ｃ″或ＣＰ。標志語［

Spec,CP］位置是疑問詞移位的落腳點。如果我們把漢語的主位放在［Spec,CP］這一位置，那么ＣＰ的中心

詞Ｃ位置還空著。這時句中的“雞”在Ｓ結構能否移向Ｃ？回答是：不能。因為把“雞”移

入Ｃ將違反“雙重充盈ＣＯＭＰ鑒別式”。

雙重充盈ＣＯＭＰ鑒別式［⑩］：

當一個具有語音形式的wh短語占據某一ＣＰ的Spec時，這一ＣＰ的中心詞Ｃ不能再支配一個具有語音形

式的標句詞。然而，從“雞吃了”這一表層形式來看，“雞”在Ｓ結構確實經歷了移位，那么它移取的是一

個什么位置？

１．作為附加過程的子主題化運動

請看下面的一個選自波蘭語的例句：

Mariazastanawialasie［ktocoMariawonderedwhowhatprzyniseie］wouldbring。

瑪麗亞想知道誰會帶來什么’

句方括號內的間接問句有兩個wh詞引號。表面看來，句似乎違反了“雙重充盈鑒別式”的

規定，但這個句子卻是完全正確的，這一情況需要得到解釋。波蘭語句子之所以正確，在于co在Ｓ結

構并沒移入Ｃ，而是附加到ＩＰ上去了。co之彰的kto則按常規移入［Spec,CP］。

在中，具有語音形式的成分占據了［Spec,CP］位置，而Ｃ處卻空著，故不違反鑒別式＊５）的規

定。

在中有兩個ＩＰ，ＩＰ［，１］是基礎最大投射，ＩＰ［，２］支

配著基礎最大投射ＩＰ［，１］和附加的ＮＰ。ＮＰ受ＩＰ［，２］支配但卻不受ＩＰ［，１］的支配。關

于支配［①①］喬姆斯定義

僅當Ａ受Ｂ的每個成份支配時，Ａ受Ｂ的支配。

在中，Ａ便是ＮＰ，Ｂ是Ｉ的最大投射，即ＩＰ［，１］加ＩＰ［，２］。ＮＰ并不受Ｉ的最大

投射的每一個成分的支配，因為ＩＰ不支配它。但同時ＮＰ又沒脫離Ｉ最大投射的支配范圍，因為ＩＰ［，

２］支配著它。故ＮＰ并沒有被從ＩＰ排除出去。對于排除喬姆斯基定義

如果Ｂ的成分沒有一個支配Ａ，Ｂ排除Ａ于Ｂ外。

形象地說，由于附加而設立的位置宛如陽臺。一個人在陽臺上時，我們既不能說他在屋外又不能說他在

屋內。喬姆斯基規定短語只能附加到最大投射上去，附加的位置只能是位置。

至此，我們可以確定“雞”在與Ｄ結構對應的Ｓ結構中的位置了。這一位置是一個附加位置，一

個位置，即我們所說的子主位。的Ｓ結構

［cpOi［雞j［IPti吃了tj］］］

為什么要把這一附加位置稱為子主位呢？這是因為在漢語中附加過程相當于主題化過程；在

表層句子形式中可找到子主位存在的明證。

在主題化運動中，主題化了的成分總是從Ａ位置移入位置，并約束自己的語跡；同時，留下的語跡

有格標記。而子主位的形成便是一個子主題化過程，以上的條件亦完全滿足。和主題化一樣，子主題化在漢

語也是一個經常性的運動，于是相應產生了子主位，這是子主位產生的句法依據。由于子主位也是人們注意

力集中的焦點，它的存在也具有心理現實性。對于這一切最好的證明便是漢語所獨有的“把”字結構。

２．“把”字位與子主位

前面說在表層句子形式中可找到子主位存在的證明，便是指在漢語中存在著“把”字句這一特殊句式。

在“把”字句中存在著“把”字位。所謂“把”字句，是指用介詞“把”將賓語提到動詞前面的一種句式。

如：

我［把雞i］吃了ti

我們一定要［把淮河ti］修好ti

而所謂“把”字位便是指“把”加ＮＰ在句內所占據的位置。對于“把”字位內的“把”字成分傳統上有兩種分析方法。其一是以黎錦熙、劉世儒兩先生為代表的語義分析方法，他們把“把

”字成份依然看作賓語，即所謂的“賓提動前”。但這種分析無法對一些在

語義上不是動詞的受事的“把”字成分作出解釋。如：

你看看，把他跑得滿頭大汗。

偏偏把老王病了。

在以上兩句中，無所謂“賓動提前”。其二，便是結構分析法。張志公主編的《語法和語法教學》認為

，這種所謂的“把”字提賓句，“用在動詞前面的賓語在意義上雖然依舊受動詞支配，但是在結構上已經跟

那個介詞合成一個介詞結構，整個介詞結構作動詞的狀語。”［①②］但是把“把”字成份看作狀語也頗費

解，它是什么狀語？方式狀語？程度狀語？它是如何修飾動詞的？這一切似乎都說不清楚。另外，有時“把

”字還可以省略，這時“把”字位內的成份是作什么語？

a.他把眼睛看得都發紅了。

b.他眼睛看得都發紅了。

解決這些問題的唯一途徑便是把“把”字位看作一個子主位，把“把”字成分看作子算符。這一子主位

的形成是由于子主題化運動導致的。如果比較一下子主位與主位的信息結構，便會發現它們基本等值。如下

：

淮河i，我們一定要修好ti

我們一定要把淮河i修好ti

［子主位；已知信息］［新信息］

另外，它們在句法上也等值。它們都處于位置，都分別是約束自己移位留下的語跡，這個語跡都帶

格標記。所不同的是，主句完全位于句外，而子主位都處于一個“陽臺位置”。

值得注意的是，子主位的形成總是導致主語向主位的移取，且只有當主語移入主位后，子主題化過程才

能開始。否則，句子不合語法：

把淮河我們一定要修好

由于以上原因，當句子結構內有子主位時，句子的主語位置一定空著，里面留下主語的語跡。主語移入

主位后，其刪略為任意性的，這一情況我們的空主位形成規則已充分說明。下面請看的Ｓ結構：在中主語先移入標志語，即漢語的主位位置，然后賓語移入子主位。其中Ｉ［①③］也移了

位，它從中心詞位置移入中心詞位置，故稱之為headtohead移位。Ｉ的移位是隨意性的，這種移位和“雙

重充盈ＣＯＭＰ鑒別式”無關。

至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子主位假設在句法上完全是成立的，它符合我們對“把”字句的語感。由于

主位在漢語句子結構中的突出存在，漢語行文造句較為自由，移位和省略的自由度較大。而子主位的形成總

是先觸發主題化運動，更使得句子結構松散，彈性增大。在“把”字句中，由于子主位的存在，主語移入主

位，由Ａ位置移入位置，和謂語關系愈見疏遠，故省略往往勢在必行。這足以說明為什么在實際生活中大

量運用的許多“把”字句是不帶主語的。當主位為空主位時，“把”字在子主位的刪略在句法上是隨意性的

。

a.［cpOi［IP把雞j［IPti吃了tj］］］

b.［cpOi［IP雞j［IPti吃了tj］］］在“把”字句中，主語移入主位后省略與否往往由語用

或文體因素決定，但其省略的可能性及可行性卻是完全由句法決定的。句法的決定性表現在：主位的突

出性；子主題化觸發主題化過程；空主位具有心理現實性。

現在，我們可以把子主位的形成規則形式化地說明

當且僅當主題化過程完成以后，子主題化方可進行；子主題化形成子主位；子主位約束移位

后留下的語跡。

四、結束語

本文討論了漢語中主位的性質及其形成規則；提出了子主位假設。本文的結論是：漢語中的主位具

有句法突出性，它是漢語句子的標句詞；空主位的心理現實性是漢語中主語和賓語省略的原因；子主位在漢語中是一個客觀存在；子主題化總是先觸發主題化運動。本文認為以上這些因素是導致

漢語和西方語言相比，具有“動態”感的句法原因之一。

①ＣＯＭＰ＝complementizer

②Ｓ由ＣＯＭＰ加Ｓ組成，為最大投射。

③指具有wh性質的詞。

④－binding。約束理論指出，ＮＰ移位后對其語跡進行主目約束

，而wh詞移位后對其語跡進行非主目約束。

⑤格理論規定語跡須帶格標記。

⑥詳見CharlesFHlckett,(1958)ACourseinModrenLinguistics。

⑦實際上除第一句有非空位主位外，其它各句在主題化之后都形成了空主位。另外，中還有子主

題化發生，形成了子主位。

⑧在英語中移取x具體體現為ＮＰ移位和移位在漢語移

取Ｘ體現為ＮＰ移位和主題化運動。

⑨一般認為空主位是在Ｄ結構基礎生成的；筆者認為漢語

的空主位只能在Ｓ結構經移位和刪略形成，故嚴格地講，象［cpOi［IPei吃了雞j］］這樣的結構已不是Ｄ

結構，因為它已經歷了一次移位，即主語移取主位。

⑩詳見Haegeman。

①①支配須放在樹形圖中來理解。

①②詳見張志公。

①③Ｉ，即ＩＮＦＬ，漢語意思為“屈折成分”。在中，Ｉ不移位，句子亦正確。如：

我們把淮河一定要修好。

參考書目

黎錦熙、劉世儒：《漢語語法教材》，商務印書館。

申小龍：《中國句型文化》，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

宋玉柱：《現代漢語特殊句式》，山西教育出版社。

張志公：《語法和語法教材》，人民教育出版社。

Brresnan,J.(1970)OnComplementizers:towardasyntactictheoryofcomplementtypes,Foundatio

nsofLanguage,6,297－321.

Chomsky,N.(1970)RemarksonNominalisation,inJacobs,(eds),EnglishTrans

formationalGrammar,184－221.Chomsky,N.(1977),OnWh－movement,inCulicover,WasowandAkmaji